纣恶七十事的发生次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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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人物 - 纣恶七十事的发生次第(1)
纣恶七十事的发生次第(1)
 
作者:顾颉刚  加入时间:2018-11-6 19:50:05

 

纣恶七十事的发生次第(1)

顾颉刚

 

知北游按:殷纣王是古书及民间传说中的暴王、昏君和恶人的代表,关于他的种种“恶行”,古书中记载甚多,但是这些记载基本上都是出于后人的累加。顾颉刚先生此文旁征博引,将古籍中记载的纣王的“恶行”都搜集起来,逐一道明出处,指出其产生的时代与根据,说明了纣的所谓种种罪恶大部分出于杜撰或附会,并非史实。顾先生此文根据充分,论证平白翔实,会让我们对纣这个历史人物有个比较客观的认识。古人也不是对这个没认识,比如《淮南子》一书,它里面虽然也记载很多纣的恶行,也不得不承认“三代之善,千岁之积誉也;桀纣之谤,千岁之积毁也”。其实殷纣王虽然独断专横了点儿,可也并非如古书中说的那样恶行累累,应该是个比较有雄才大略的王,只不过周人趁他倾尽国力征伐东夷后方空虚的时候,钻了空子,纣力战不胜,身死国亡,成了亡国之君,所以后人才诽毁他。郭沫若等学者曾经呼吁给殷纣王平反,不是没有道理的。

顾先生此文首发于《语丝》第二至第三册(19241124-121日出版),后收入《古史辩》第二册上编(第82-93页),原文繁体竖排、旧式标点,今改为简体横排、新式标点。如有疑问,请查检顾先生原文。

春秋战国时人说话,最喜欢举出极好的好人和极坏的坏人作议论的材料。极好的好人是尧、舜、禹、汤;极坏的坏人是桀、纣、盗跖,所以战国时有一句成语,叫做“誉尧非桀”(这句话的本义原是誉尧舜而非桀纣,因为要句子短一点,便单举了尧、桀。实际上,誉舜非纣的更要多。)一个人天天给人家称誉,自然要好到三十三天的顶上去了;一个人天天给人家非薄,十八层地狱的末一层也就按定他跌进去了。这种过度的毁誉,说得太离奇时,即在没有历史观念的时代,也免不得引起听者的疑惑,所以尧舜的誉有《韩非子》等怀疑,而桀纣的毁也被子贡和荀子看出了破绽。

荀子道:

“古者桀纣……身死国亡,为天下大僇,后世言恶则必稽焉。”(《非相篇》、《正论篇》)

说到“言恶必稽”,分明看出桀纣负了种种恶事的责任,为无量数恶人当着代表。但他并没有进一步推翻伪史。子贡便老实说破了,他说:

“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论语·子张篇》)

这是说明纣的不善的声名都由于他所站的恶劣的地位而来,说得非常的对。因为普通人的心目中原是不看见个人而只看见地位的;老话所谓“牌子”,新语所谓“偶像”,都是这种心理的表现。这种心理表现得最明白的证据,即是《汉书·古今人表》。《人表》上把人类分作九等,最上是圣人,最下是愚人,似乎是专依品性而定上下的。但一去细看,就可知道他们的上下原是根据于成败。如被秦始皇灭掉的六国之君,他们有什么劣迹,他们的被灭不过是所处的时势的不幸,然而一个个都放在下中和下下两等之中。秦始皇总可以说是一个无道之君了,但因为他成就帝业,必要保留一点面子,也就放在中下。谚云:“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这个观念能跳出的有几人呢!纣既不幸亡国,他的牌子天天被周朝人毁坏,他成为一个罪恶所归的偶像自然是无足怪的事了。春秋时横议之风尚未盛,而子贡已经说出这段的话,那末到了“寓言十九”的战国,纣的一身所受的“天下之恶”的多,更是当然的了。

从前人作史,每喜把古人传下的话整齐排比,成为总清账。这样做去,粗看确是很完备,但来源还没有弄明白,骤然结清,开的虚账也就混过去了。我们因为不甘心承认这些虚账,所以要检齐所有的文券,另立流水簿,加以审查,标出按日开进的虚账。现在就用了这个方法,把纣的故事试验一下。

我们若把《尚书》(除《伪古文》)中纣的罪恶聚集起来,结果,便可以看出他的最大的罪名是——酗酒。

关于这事的话,有《微子》的“我用沈酗于酒”、“方兴沈酗于酒”,《酒诰》的“在今嗣王酣身,……诞惟厥纵淫泆于非彝,用燕丧威仪,……惟荒腆于酒”,《无逸》的“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其实酗酒是那时的风气,并不是纣的独特的罪恶,所以《酒诰》又说:“我民用大乱丧德,亦罔非酒惟行”,“殷之迪诸臣惟工,乃湎于酒”,而武王对于妹土,竟命康叔“群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我们只要看周朝用了死刑来禁酒,便可知道商人的喝酒正似现在人的吸雅片,已经成了有普遍性的深入骨髓的病癖了。

其二,是不用贵戚旧臣。

关于这事的话,有《微子》的“吾家耄逊于荒”,“咈其耇长,旧有位人”,《牧誓》的“昏其厥遗王父母弟不迪”,《召诰》的“厥终智藏瘝在”。

其三,是登用小人。

关于这事的话,有《微子》的“卿士师帅非度”,《牧誓》的“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立政》的“惟羞刑暴德之人同于厥邦,乃惟庶习逸德之人,同于厥政。”

其四,是听信妇言。

这惟有《牧誓》的“惟妇言是用”一句话。

其五,是信有命在天。

这有《西伯戡黎》的“王曰:‘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酒诰》的“厥心疾很,不克畏死;辜在商邑,越殷国灭无罹”,《多方》的“以尔多方大淫图天之命,屑有辞。”

其六,是不留心祭祀。

这有《牧誓》的“昏弃厥肆祀弗答”,《多士》的“罔顾于天显民祇。”

从一上六项看来,纣只是一个糊涂人,他贪喝了酒,忘记了政事,所以把他的国亡掉了。崔述云:

“盖惟迷于酒色,是以不复畏天念祖,以至忠直逆耳,谗人倖进。”(《商考信录》)

他的罪状确是只有这一点,这都是庸人的愚昧,并没有奇怪的暴虐,何况这些话大都是从周朝人的口中说出来的,他们自己初有天下,以新朝的资格,对于所灭的国君发出几句斥责的话,乃是极平常的事,而且是应该有的事。即使被灭的国君是一个圣人,这些笼统的斥责之言于例亦不可少,因为既要打他,就不得不骂他。《韩非子·外储说》云:

“文公伐宋,乃先宣言曰:‘吾闻宋君无道,蔑侮长老,分财不中,教令不信,余来为民诛之。’”

“越伐吴,乃先宣言曰:‘我闻吴王筑如皇之台,掘深池,罢百姓,煎靡财货,以尽民力,余来为民诛之。’”

读了这种话,再去看《牧誓》、《多士》诸篇,颇使得我们要骂纣而不忍。所以我们对于西周时纣的罪恶的传说,只须看作一种兴国对于亡国的循例之言。

东周时,初有学者阶级,也初有论议,他们本着“劝惩”之心来说话,把亡国的纣当作箭垛,朝着他放箭,他的罪状一定加增得不少。看子贡的评论,可见一斑。但不幸书缺有间,我们已无从知道了。只《论语》上有以下的一节:

微子去之。

箕子为之奴。

比干谏而死。

这三件事都可属于上边的第二项的。

在战国的书籍里,他的罪条骤然加增得很多,而且都是很具体的事实。列举如下:

抑沈比干。(按:此颇有投比干于水的意思,如王子庆忌于要离然者,故别列。)

赐封雷开。(以上二条见《楚辞》。)

糟丘。

酒池。

肉圃为格。

雕柱而桔诸侯。

刑鬼侯之女而取其环。

戳涉者胫而视其髓。

杀梅伯而遗文王其醢。

脯鬼侯。

作为璇宫。

筑为倾宫。

剖孕妇而观其化。

杀比干而观其心。(按:《论语》但云“谏而死”,此云“观心”,故别列。)

任恶来。

言而不信,期而不当。(以上十四条见《吕氏春秋》。)

囚文王七年。(见《左传》。)

为象箸。

设炮烙。

翼侯炙。

作靡靡之乐。

为长夜之饮以失日。(以上五条见《韩非子》。)

熊蹯不熟而杀庖人。(见《御览》引《缠子》。)

南距朝歌,北据邯郸及沙丘,皆为离宫别馆。(见《史记正义》引《竹书纪年》。)

为玉床。(见《世本》。)

脯鄂侯。(见《战国策》。)

脯鬼侯以享诸侯。(见《逸周书》即《礼记》。按《吕氏春秋》但云“脯”,此云“脯以享诸侯”,故别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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