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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选萃 - 躁动/殷钟学
躁动/殷钟学
殷钟学
作者:殷钟学  加入时间:2011-4-27 9:02:37  点击:
 
     二林在厕所蹲下,面红耳赤地运功一番,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搜捡出一支歪歪扭扭的烟卷,用手捋直了,又在身上各个衣服口袋搜摸,没火。就朝院里喊:“老燕哎——,给哥哥把火机送来!”二林媳妇小燕在院里压水管那儿洗一大盆脏衣服。正值阳春三月天,小燕用力地在搓衣板上揉搓着,额头上汗津津的。听到二林喊,小燕手不停,扬头对着厕所说:“里头味儿香着呢,比吸烟过瘾。你就在里头当伦敦大使吧?"厕所里噗哧一笑,说:“熊娘儿们!”
    二林和小燕都上过高中,还曾是同学,他们是自由恋爱结婚的。相当年,二林把小燕的名字翻着花儿叫得娇滴滴地,随心情与场合分别喊她:“燕儿、燕燕、小燕子、燕子乖......”。柴米油盐的琐碎日子过去了十几年,两个人早没当初那种激情了。男人抗老,二林还是那种瘦长的鞭杆个子;小燕却肤色黯淡了,粗糙了,脸蛋子鼓凸了,腰粗了,屁股大了。现在,二林逗趣时常喊她“老燕”。
    二林无奈地把烟卷夹在耳朵上,双手系着裤子走出来。从洗衣盆边经过时,见自已过春节时买的那套西装也在盆里泡着,这套衣服是花一百五十块钱买的,是二林穿过最贵的一套衣裳。二林指着水盆里这套西装说:“老燕哎,我这西装其实不能水洗的,一揉一搓还有啥型?”小燕从水盆里把二林的西装拎出来说:“送县里干洗去吧,烧得你!”二林在洗衣盆的脏水里像征性地涮涮手,无趣地笑笑。他清楚家里不具备那个条件,干洗一套西装得三十块钱呢。二林解嘲地说:“小脚老太婆的鞋——前(钱)紧!”二林进屋找出打火机,把烟点上,接着拿铁锨去填院里那个树坑。院里昨天刨了棵杨树。二林往树坑中铲着土,与小燕商量:“咱在这儿种一片月季花吧,你看人家村长家院里,像个小花园,花红柳绿的,真好看!”小燕搓着衣服说:“我想好了,种菜!咱的菜地留一半种玉米,多收一斤就是七毛钱呢。”二林说:“财迷!”小燕抬头盯着二林:“财?财在财主手里呢。穷人过日子得精打细算。吃不穷穿不穷,合算不到一世穷。”“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庸俗!”二林说。“宁可居无竹,不可无饭吃。饿得轻!”小燕对。
    “呦!两口子对诗哩。”二林夫妻闻声回头,进院的是东邻小花。小花十五岁就远去上海打工,她那工作很轻松,收入也不错。当然是那种脱光衣服躺床上,叉开腿的工作姿式。一个没文化没技术没关系没靠山的乡下女孩儿,在那种大都市里,肉体是她可以出售的唯一商品了。小花爹盖的二层小楼,就是闺女给挣回来的。村里人背后没少嚼这家的舌根子,当然有鄙夷看不起的心理成份,但那鄙夷不屑的后面,也藏着深深的嫉妒:毕竟人家一个小姑娘几年的收入,自已一辈子都挣不来。数载的都市生活和职业磨练,当年那个拖着清鼻涕黄瘦干巴的小姑娘,而今已变成妩媚娇艳,穿着前卫时髦又口齿伶俐的美人了。小花穿一身黑色皮裙装,上衣领口开得很低,黑衣衬着雪白的乳沟,白皙的脖子,一张红口和粉脸儿。一只小巧的女式手机用彩带挂在脖子上,手机在她高耸的胸前晃来晃去。二林觉得院里一下子亮了许多,眼前的景物明晃晃地剌眼,不觉中就微眯了双眼。小燕忙不迭地起身,慌乱中热情地招呼,让出自已的板凳要小花坐——村里人对有钱有权的人有一种本能的敬畏,读过高中的小燕不觉中也随了俗。久历江湖的小花哪会坐主人院里这张唯一的凳子,小花两只纤细的白手上红指甲闪闪,轻柔地在小燕两肩上压压,说:“二林嫂你甭客气。你忙你忙,我来帮你洗。”小燕慌乱地摇着两只湿手说:“不不不。”二林拎着铁锨走近来,问小花:“你奶奶好点不?”“好不了,还那样。”小花答。小花她奶奶眼瞅不行了,小花爹将棺木寿衣包括孝子盆都一样不差备齐了。怕小花路远,老太太一死,孙女赶不上给奶奶送葬,就着急上火地打电话让小花赶紧回来。可小花回来十多天了,老太太时醒时迷的,总不咽最后那口气。小花爹精心策划的那幕场面宏大的送葬大戏,只得无限期推迟。小花说:“二林哥,把你家自行车借我骑骑。在家憋得,闷死了!”小燕沾着肥皂沫的手指指靠墙放的一辆破载重自行车说:“那儿。”小花看看墙边那自行车摇头:“那种车俺家有两辆,咱乡下都爱买这笨东西,我骑不动,跨上不去。”小燕镇定下来后,内心里对小花的态度已发生了根本转变:由刚才的热情讨好过渡到了鄙夷嫉妒。此刻,小燕在心里恶狠狠地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烂货就是骑你爹那没闸没铃脚踏还是两根棍儿的破载重车学会骑自行车的。那回翻了车,脚踏棍儿扎了你的腿,哭得你清鼻涕流进嘴里。这才是多久的事儿啊!二林忙放下铁锨,去屋里推那辆新买的坤车。二林想:让小花这妩媚美丽的女人骑那破载重车,简直就等于让时装模特去穿叫花子生满虱子的烂棉袄。只有这么漂亮的坤车,才配得上小花。小花骑着坤车出了院门,小燕当即寒着鼓凸的大脸蛋子,瞪着眼骂二林:“龟孙样,眼都直了!”二林惶急地向隔壁指指,摆摆手——小花家与二林家仅隔一堵院墙。
    春季表面上看来不温不火,中庸随和。其实,这是个躁动的季节。种子在地下澎胀,抽芽,钻破土层,惬意地亲吻阳光。杨树柳树那龟裂起皱的身体看起来老态龙钟,毫无生气。可一到这个季节,便兴奋难抑,铆足了劲伸枝抽条绽叶,那种激情任何外力都抵挡不住。桃花杏花灿烂怒放。微风吹过,雄花粉点点落入雌花蕊中,那雌花一个激灵,便有孕了。躁动的人在夜的黑暗里无声地疯狂着。祖传的手艺,颠狂的姿态,一代一代,永无厌倦。与人相反,猫这种平时温驯内敛的小兽,在这个季节里,对自已烈火般的欲望丝毫不加掩饰,昼夜不眠,蹲在院墙、房顶上,叫得声嘶力竭。迫不及待又理直气壮。黑暗中,二林和小燕也在重复那种起起落落的动作。今晚,二林的劲头格外足,强弓硬弩,巨烈生猛。两个人的激战正值如火如荼之际,小燕低声说了句:“知道你个龟孙想的谁!”二林顿时如中枪的野兽,噗地倒下了。
    中午,二林在村西给麦田浇水。麦子该拨节长个儿了,这一水就叫拨节水。水泵小,水在麦田里行进得蜗牛一样慢。二林坐在地头马路边,昏昏欲睡。小花散步过来,蹑手蹑脚走近二林身后,俯身对着二林的后脑勺大喝一声:“呔!”二林一激凌,扭头看时,两个半掩着的嫩白乳房,正对着自已的脸。二林的目光顿时被这两个生动的尤物牢牢吸住了。小花注意到了二林的目光,站直身子,鲜红的长指甲一戳二林的额:“死样!”二林的脸霎时红了,忙将头转向微风中碧绿躁动的麦田。二林毕竟是这块土地里孵出的虫子,这儿的人活得正统严谨,甚至有些固执刻板。二林拚命压下那些虚幻飘渺的念头,把脸正了正,勇敢地与小花对视着,貌似庄重地提起一个严肃话题:“别出来闲转了,你奶奶没多少日子了,多陪陪她吧。”小花苦着脸说:“整天陪着个将死的老人,闷死我了!我要疯了!”二林想像一下小花在大上海那种夜夜笙歌,灯红酒绿的生活,与她现在的生活状态一比较,就明白小花此时的真实感受了。二林说:“多给你奶奶买点好吃的,她是吃一口少一口了。”小花摇摇头:“吃的东西买了几大包,我奶奶一样也吃不了,都孝敬亲戚家的孩子了。拿十来块钱的东西,大大小小来一家子人,明着是看望病人,简直是打秋风!大人要吸烟喝酒吃肉,小孩儿为争一块点心打得鬼哭狼嗥,看着我都想发神经!奶奶啊!你快点死了吧!迟早都是这一回,非把我折腾疯了你才死啊!二林哥,不瞒你说,我爹用点着火的谷草把,从房梁上扔过来扔过去,都三回了,这法儿不灵!”这一带为使将死的亲人尽快解脱痛苦,都用这个古老的方法。椐说能使徘徊在阴阳之间的魂灵尽快奔赴阴间。不过,都是关起门来悄悄做的,没人出来明说。二林微微吃了一惊,正色对小花说:“可不敢乱说啊,叫你爹咋在街面上走?”小花说:“二林哥我不傻,我当然是信得过你才说给你的。我现在还没有发神经。哎!二林哥,晚上敢不敢陪我去县城玩?我请你的客!”二林煞费苦心营造的庄严气氛顿时土崩瓦解,他眼前立刻闪现出一团鲜艳的彩光。强烈的七彩光焰使二林不得不闭上眼睛。过份激动的二林脱口说了句傻话:“不敢我是你生的!”话一出口,二林后悔得狠不得咬掉自已的舌头。小花咯咯笑得直不起腰,捂着肚子笑出了两眼泪。小花喘息着说:“我可,生不出,这么大的......”二林窘迫羞恼,站起来说:“我打你!”小花抬头,极妩媚地对二林一笑。二林一怔,立刻也轻贱地笑了。
    这一晚,二林算是开了眼界,同时也对小花深深地折服了。小花带二林先在一间豪华酒楼吃了饭,又在一家高档发屋做了头发,最后带二林在一家娱乐城蹦迪,打桌球,玩赌博性的电子游戏机,还看了一场激情小电影。统统是小花付帐。一张张红红的大票子花出去,小花眼都不眨,好像那只是一张张废纸。小花一到那种地方就如鱼得水,胸更凸臀更翘,目光晶亮,举止妩媚,风情万种。每到一处,小花总能轻易地成为那儿的中心,焦点。小花在迪厅把高台上的领舞小姐拉下来,自已上去几个狂放的舞姿一亮,顿时技压群芳,满堂喝采;小花在酒店把人高马大的厨师训得孙子一般,挑剔鱿鱼发得不好,炒鳝丝有腥味儿;训斥发屋的按摩师该轻时手重了,该重时手轻了......反正这年头没人跟消费者戗着。肯从口袋里掏钱出来的,都是大爷。管你的钱是偷来的抢来的,或是靠身体上某个器官得来的。挨小花训斥的人,当然不见得识不出她的身份。但人家是什么身份你管不着,人家掏出的票子一张张都挺刮刮的。这一晚,二林一直晕乎乎傻乎乎,像喝醉了酒,像患了痴呆症。他唯一有意识的时刻,是小花把钱像废纸一样撒出去时,自已只犯心疼。两个人骑车回家,出了灯火璀璨的县城,融入月光的世界。月光下的世界像童话般夸张,优美,变形。显得虚幻又不真实,却能诱发人种种非夷所思的想像,让你产生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此刻,在二林眼中,小花真的幻化成了一朵妖艳炫目的罂粟花。这花有一种致命的、颓废的美!这种畸型的堕落的美却具有更大的诱惑力,使二林的心像扑火的娥子一般孤注一掷,虽九死而不悔。二林情绪极度亢奋,骑在自行车上的他感觉自己像腾云驾雾般轻盈,悠然惬意。他故意落在后头,欣赏着小花月光中美丽的剪影,鼻翼大张,贪婪地吸着小花身上散发的馨香。渐渐地,二林躁动的心极度澎胀。在一片弥漫着醉人香气的油菜田边,二林说:“歇歇再走吧。”二林本想装成轻松随便的样子,一开口声音却大得吓人,且声音颤抖得像在发高烧。把自已也给吓了一跳。小花真是善解人意,大大方方地下了车,走近二林。二林此刻却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单纯少年般,低着头不知所措,两只手不知放哪儿合适,扭捏惶恐又羞涩。小花还处于狂欢后的余兴之中,这个在男人河中淌过千万遍的女孩,怎么可能不懂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小花晶亮的双眸盯着二林,娇笑着揶揄地说:“二林哥,想使坏吧?”小花其实并非有意勾引二林,她只是在男人堆里这样说话惯了,收不住,这也算是职业习惯吧。二林却从小花的话中得到莫大鼓舞。他一声不出,扑上去一把搂住小花,抱起她向油菜田中走去。小花两手在二林背上捶打着,娇声尖叫着。二林不但没住手,还从小花的反抗中得到更大鼓舞。在油菜田深处,二林疯狂地把小花按倒在满地灿烂的油菜花上。盛开的油菜花浓香醉人,二林身体内激流澎湃,如将决堤的洪水,恣肆汹涌。二林粗暴地扯掉小花的皮裙装,手忙脚乱地进入小花的身体后,兴奋得脑子嗡嗡作响,他想哭,想跳,想大喊大叫。二林像一颗被引爆的炸弹,瞬间即被澎胀的狂涛炸成了碎片。他的意识也随着身体的碎片四散飞去,留下一片空白。当二林身体和意识的碎片重新聚拢到一起时,他软绵绵地躺在压倒的油菜花上,心中惬意满足地想:能这样活一天就死,都值!值!两个人回到村口时,二林自动在心里重新调整了自己的角色,但他并不为自己不久前的形为感到后悔,只是角色转换过来后,有点尴尬而已。二林声音里含着羞涩,央求小花停下来,他不敢正面看小花,从背后搂着小花的身体,双手在小花胸部游走着,悄声说:“明晚我在这块麦地边等你。一定来啊!”疯狂了半夜,小花此时累了,疲倦了。且她已厌烦了二林。小花在油菜田里没得到一点满足,反而让二林弄得她一身脏,二林动作粗暴还弄疼了她。她刚花二百多块钱做的头发被二林弄得又脏又乱,且她价值不菲的裙装上衣,还让二林把扣眼给撕裂了寸余长。小花不奈烦地把二林的手拿开,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二林说:“二林(小花自觉可以将那个‘哥’字略去了),我在家闷得慌,让你陪我玩玩。你们在农村日子过得苦,好吃的没吃过,好玩的没玩过,我可怜你才给你一次,你咋还没够了!你也知道,我是靠男人养着的。你养得起我吗?别说让你养我,扯破我的衣裳你都赔不起。我这套裙子四千多,加上做头发的钱,近五千块。你地里黑汗白流干一年,够赔我不够?”二林呆了。他扶着自行车,怔怔地站着。月光下的夜静悄悄的,小花早回家许久了,他还浑然不觉。夜露将自行车浸得冰凉潮湿,二林低头推着自行车,默默地往家走去。黑暗中,二林脸上有两行湿湿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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