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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俗民风 - 没有传奇的家乡/殷钟学
没有传奇的家乡/殷钟学
殷钟学
作者:殷钟学  加入时间:2011-8-5 9:37:22  点击:
没有传奇的家乡
 
家乡是大平原上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屯子。因村子小,先人就直接以“小屯”作了村名。大平原一马平川,坦荡无坻。无起伏,少沟壑,景色亦是亘古不变的秋黄夏绿,单调得乏人。走上十里八里,三百里五百里,千层底布鞋磨烂了,仍觉得是在原地打转。不由得,你就失去了走的兴致。无端地会生出一种渺小、无奈、悲伤的情愫。
少时,大平原上人口稀少,更少见轰轰作响的车辆。春天走在阡陌间,黄土道旁的野花寂寞地开着。虽有蜜蜂和蝴蝶在起劲地闹营着,但一群小虫蚁,在这片大得无边的大平原上,能弄出多大的响声呢?举目远望,远处有扶犁春耕的农夫,蜗牛一样慢地犁田。若近些,便可听到农夫的响鞭和吆牛声,但远处你听不到。大平原无遮无挡,没有回声。声音传出不远就化了。大平原显得沉静又寂寞。
大平原土地肥沃松软,春耕后的土地,挺身躺上去,软呼呼的。暖暖的地气缓缓上升着,地脉和人的血脉很快就融在了一起,舒服得你只想哭。
地下水也很丰沛。两个汉子搭帮,一中午不歇,就能掏出一口井来。那水清甜甘洌,比城市的自来水味道不知强多少倍。
就这样的土地,多少年来却养不活辛勤劳作的人群。粮食不够吃,就“瓜菜代”。瓜并不常有,多数时候是“菜代”。各种能吃的树叶,叫“树头菜”;将一时吃不完的树叶、萝卜缨子、红薯叶晒干,就是干菜;地里野生的无毒又适口的野草,是野菜。当家菜就数白菜萝卜了。那时,家家的菜窖都有一间房子那么大。不论什么菜,烧制方法都一样:大铁锅里半锅菜加一瓢水,洒一把盐,熟了就上桌。直到现在,家乡仍把“炒菜”叫做“熬菜”。祖祖辈辈的大铁锅里,熬的菜离不了苦涩两味。
此外就是红薯了。在那时,红薯属粮而不属菜。河南有句流传了几百年的民谚: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那年月,大平原上虽然天天飘着高音喇叭里播送的“要树立崇高的革命理想,为解放全人类而奋斗”的豪言壮语,但大家的人生目标却不是革命,而是:活着!
大平原上,一个个赤条条的婴孩出生,在这片黄土里扑腾一辈子,又无声无息地融入这片黄土。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一群人的一生;一群人的一生又似一个人的一生。所有人的人生公式惊人地一致:出生——劳作——死去。从头到尾,是一条毫无波折的直线。没有传奇,没有历程,没有辉煌,亦无遗憾。
几千年的滋养,人的性子亦如这大平原一般无二:心胸坦荡,不奸不诈,不说谎不嫉妒,不急不躁,不温不火,不争不斗,不妄想,不进取。寒风吹来,缩缩身子。雷雨来了,躲进檐下。官府来了,缴粮纳税。强盗来了,牵着牛躲起来。房子被烧了,再盖。女人被抢走了,哭泣一场,骂一场,用语言把强盗的女性亲属(不论是活着的还是已死的)轮番糟蹋一遍,便觉得报了仇。老舍先生的话剧《茶馆》里有一句台词:“日本人厉害吧,架不住咱能忍。”老舍先生,您好“毒”的眼,看人看进了骨头里。
村里一直流传了几千年的几桩传奇是这样的:有个叫老坚的光棍儿半夜里钻寡妇门,被寡妇用门杠打塌了鼻梁;麻六半夜光身起来给自家的叫驴添草,被叫驴一口咬掉了卵蛋。椐说当天有人牵了头母驴想用麻六的叫驴配种,麻六紧着用驴没让配。大家说叫驴是这么想的:你麻六叫我一时不痛快,我叫你麻六一世不痛快。
好恶毒的叫驴!
我的家乡小屯村,百年来没出过一个英雄,亦没出过一个强盗。无论朝代怎样更迭,大家永远是顺民。村子的历史上没出过高官富商,没出过学者,没出过艺人。甚至连最普通的铁匠、补锅匠修锁匠糊裱匠画匠货郎都没有。一代代祖先传下的手艺,除了种田,还是种田。笔者少时,常有流浪艺人来村里说鼓书,这些艺人皆来自数百里外。村里人对他们既好奇又佩服,骨子里却有却有一种非我族类的鄙薄。老人们告诫年轻人,不许与这些艺人坐一条长凳,更不许与他们同桌吃饭。古老的农耕文化浸润着他们的血脉,并一代代传给后人。
百年来家乡最坚挺的货币是粮食。囤里有粮,心里不慌。锄头六升麦买一只,镰刀两升米一把,猪娃子二斤高粱兑一斤……倒也是明码实价,公平交易,不欺不瞒。现在村里仍常见粮食易物。交易中大家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是“换”,换面条,换馍,换西瓜,换塑料盆……乡里收各种税费是收粮食,小学校收学费是粮食,不做工不经商,收钱谁拿得出?
大平原上的人不把单个生命看得很重要。这从他们给儿孙起的名字上可看出来。往往是漫不经心地一个个按顺序排下来:大孩二孩小三小四小五……或是大喜二喜三喜,或是大贵二贵三贵。来个生人打听二贵家住哪儿,往往遭反问:“好几个二贵哩,你问的是李二贵还是王二贵,秃二贵还是瘸二贵?”
大家最看中的是宗族的延续。从祖宗到后代,每个人只是家族这条链上的一环。这条链的连绵不绝才是最重要的。不论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多么紧,头可断,血可流,不生出大贵不罢休。
家乡的黄牛也最像家乡的人;不管方向,不论前程,不踢不咬,只管驯服地往前拉。挨一鞭子,挤一下眼,继续拉。
其实,村子也有变化。我六岁那年,家门口刮来一片干榆钱,一场春雨后生出几棵小榆树苗,而今已是合抱的大树了。我爹那时是个一拳能打死牛的车轴汉子,而今少发无牙,终日瘫在门前的石板上,一阵喘上来,脖子胀得几乎与脑袋子一般粗。
小的长大了,大的长老了,老的死去了……村里人多了,嘈杂了。柏油路代替了黄土街,各种冒着黑烟的机器代替了人工劳作。吃的变了,穿的变了。特别是电视这种魔道玩意儿,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窗,却映现着世界各个角落人群的各种活法。看看这家,再看看那家,看多了,不由得就使人心蠢蠢欲动。特别是年轻人,就像不安分的马驹子,心里像一团火烧着。憋不住就要撒个欢儿,蹦个高儿,猛跑一阵。看到天尽头有一片模糊不清的景物,就想跑过去看个究竟。
家乡人疲了些,少了些血性;太安稳了些,少了些躁动;太规矩了些,少了些野性;太驯服了,少了些叛逆;睡觉太沉了些,少了些梦想。
父老乡亲们,漫漫长夜里,稍醒些,做几个梦吧!既使是做梦娶媳妇,也没什么害处。
(原发《雨花》杂志)



 



 

 

 
     
没有传奇的家乡/殷钟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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