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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选萃 - 水神/殷钟学
水神/殷钟学
 
作者:殷钟学  加入时间:2013-1-4 10:45:24  点击:
太行山深处有一个响山村。村子里五行缺水,百姓日子过得苦焦。大姑娘纷纷往山外嫁,小伙子也争着去平原上当上门女婿。姑娘们嫁出山容易,小伙子们到山外当上门女婿的机会却不多。在多子女的农村,平原上没男丁的家庭毕竟是少数。所以,村子里就落下一代代的老少光棍儿。
村子里一代代人都找过水源。村东黄二爷的爷爷,曾是黄家的族长。黄老族长找了一辈子水,用镢头在山上挖了无数的旱窟窿,到死也没找到一眼细泉。老汉临终立下遗嘱:今后子孙后辈中若有人探得水源,解决了村里的吃水困难,族人就砸了龙王庙里的龙王爷塑像,以这位功臣的塑像代之,奉此人为水神。
老人家的遗言立下八十三年了,那尊龙王爷的神像,还稳稳地安坐于龙王庙里。
响山人并没放弃找水。当年那位黄老族长的孙子,现在的黄二爷,从十八岁开始找水,也找了三十七年了。
黄二爷并不是为了当水神才开始找水的:黄二爷十八岁那年,与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暗地里相好上了,两人在大山里已有了肌肤之亲。可那姑娘随她爹去山外的淇河边上卖过一回山核桃后,就再也不肯回洗脸都困难的响山村了。
十八岁的黄二爷一气之下,把家搬到了远离村庄的深山里,天天在山上拚了命似地乱刨。他在找水,同时也在找他无望的爱情。一直找了三十七年。
有好心人劝黄二爷说,别费这力气了,这么高的山上,哪会有水?黄二爷的回答是:“只要你头上有血,这高山上就铁定会有水!”
入秋了,黄二爷在响山沟里开荒种的玉米结籽了,夜里老有野物来糟蹋庄稼,黄二爷就搭了护秋棚,住在地边看着。
响山村的村名,就起因于这条山沟。白日里松涛鸟鸣,山中自然会有各种响声。怪的是,这条山沟里,夜静更深时,你若静心听去,大山的肚子里,仍会发出轰轰的闷响。黄二爷夜夜听着这种轻响,当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中秋之夜,月光如水。明亮的月光下,黄二爷见从村子方向的小径上,走来一位老者。近了,黄二爷见老者干瘦,留着一撮山羊胡子,拄一根黑亮的拐杖。若不看这老汉的脸,他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头子。让黄二爷奇怪的是:这位看似龙钟老态的老汉,双目竟如年轻人一般灵动,清亮有神。老汉灼灼的目光对黄二爷看过来,一相敢与虎狼相搏的黄二爷,竟心慌地微低了头,目光虚虚地不敢与老汉对接。
黄二爷请老汉坐了,端出一碗从十八里外的黑龙泉背回来的水,请老汉喝。老汉并不客气,接过碗,一气儿喝干了。黄二爷见老汉端着空碗,目光注视着自己的水桶,似乎还想再喝一碗。在这一带,行路的山民,断不会向别人讨第二碗水喝的。可今天夜里,黄二爷面对这位陌生的老汉,竟无端地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黄二爷巴不得老汉多喝自己几碗水。黄二爷双手捧着水碗递给老汉时,恭谨得双手都微微地发颤。
老汉一连喝了黄二爷三碗水,却又从自己背上解下一只硕大的葫芦,不客气地吩咐黄二爷说:“把葫芦也给我灌满吧。”
黄二爷连忙给老汉灌了满葫芦的水,看看桶内,只剩下桶底一点水了。但黄二爷却没有一点舍不得的意思。
老汉接过水葫芦,叹息一声说:“哎——这没水喝的滋味,不好受啊!”
黄二爷离群索居,一个人在深山里闷得久了,似乎失去了语言功能。又加上他对老汉无端的敬畏,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唔唔”地应着,算作回答。
老汉见黄二爷一句囫囵话都没有,显见得也没了谈话的兴致,站起身就走。
老汉走出两步,又止步回头,没头没脑地问了黄二爷一句:“知道这儿为什么叫做‘响山’吗?”黄二爷嗫嚅半天,才说:“这山肚子里,老响。”老汉盯着黄二爷,目光灼灼如电。又紧接着加重语气问:“是啥在山肚子里响你知道吗?你想过吗?你们咋都不想一想?”
一连问了这三句话,老汉却并不等黄二爷回答,转身离去。
黄二爷把水桶拎进窝棚,出来时,月光下,见那老汉已走到山崖边上。但这老汉并不停步,仍向前走着。奇怪的是:老汉并没有失足摔下山崖。在虚空里走着的老汉,如走在平坦的大路上一般无二。老汉走过崖沟,像一朵灰云,飘进了对面的山神庙。
月光下,黄二爷惊怔地呆立许久,心中突然电光石火般一闪,顿时豁然开朗!黄二爷对着老汉远去的方向,“嗵”地双膝跪倒,泪流满面,一个长头磕下去,说:“多谢山神爷指点。”
次日,黄二爷回村里找村长,找村里各位德高望重的人物,述说了自己昨晚的奇遇,说山神爷暗示了:响山沟底下是水在响。黄二爷让大家想法凑集资金打井。
村里人都认为黄二爷孤身一人在山里呆久了,脑子出毛病了。他们当面应付着黄二爷,背过身去就憋不住地嘲笑他。
得不到村里人的支持,万般无奈,黄二爷把自己的承包田、自留山上的林子、即将成熟的庄稼、包括自己的房子,棺材板,一样样典卖,凑了一笔钱,雇了自已族中一个哑巴给自己当下手,两个人在这大山里开始了悲壮的挖井工程。
黄二爷找水找了半辈子,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和哑巴先在这山条沟里横着打了一溜小洞,分别用一节空心竹子插进洞,耳朵侧在竹管上听。最终确定沟底那个小洞发出的声音最响。黄二爷就决定在这里打井。
一架辘轳,系一只筐子,就是全部设备了。井下先打炮眼,装上炸药,炸松一层石头,用筐子拉上去,再往下炸。黄二爷让自己的哑巴侄子干打炮眼、摇辘轳这类相对安全的工作,装炮、点炮、下井这些有危险的活儿,黄二爷一概自己来。
哑巴的爹是黄二爷的叔伯弟弟,可这位弟弟也怕黄二爷坑了他儿子的工钱,三天两头来要。村子里,对黄二爷这荒唐行为更是编排出种种笑话,奚落黄二爷这个“神经病”。
打井打到半个月,黄二爷欣喜地听到:那越来越响的轰轰声,就在脚下。黄二爷让哑巴打深炮眼,多装了炸药,轰地一声巨响过后,黄二爷来井边一看,惊得目瞪口呆:下边黑洞洞深不见底,轰轰的声音如万马奔腾。下边是咋回事儿呢?黄二爷再加一根绳子系牢筐子,要亲自下去察看。哑巴见这怪异的黑洞深不见底,抱住黄二爷不放手,嘴里“唔唔”地,不让黄二爷下去。黄二爷说:“哑巴你个龟孙子放开我,下边就是阴曹地府阎王殿,我也得下去瞧瞧!”
哑巴在上头把辘轳放尽了绳子,黄二爷人还悬在黑暗的半空中,没到底儿。幸亏没到底儿,黄二爷打开手电筒四处一照,才彻底清楚了这大山肚子里响声的原委。原来,下边是一条暗洞,而洞底,就是一条奔腾不息的地下暗河!手电光下,黄二爷哪里见过这大山肚子里的奇异景象?黄二爷在黑暗中惊喜、惊叹,却又有些失望:这口井如配上深井泵,就能抽出水来。可架电线、配水泵,那可是一大笔钱哪!贫穷的村民们,是绝对凑不出这笔钱的。眼睁睁看着这股宝贵的水白白流走,这可真是捧着金碗讨饭吃。怎么样才能把这条暗河里的水弄到地面上呢?
把这条暗河的前头堵死,就能把这条地下暗河的水抬上地面!黄二爷看清了下边的结构,就决定在这口井的前头,再打一口井。在这口井的底部装上足够的炸药,一炮下去,得将这条暗河前头彻底崩塌堵死。这样,暗河里的水就会从第一口井流出来。
黄二爷把手头的钱全部买了炸药,在第一口井前头二十米处打另一口井。打到一定深度,即在井底及四壁打下深深的炮眼,装上炸药。又将剩余的炸药尽数填入井底。布好引线后,将数日来挖出的碎石,又重新填回井筒。万事俱备,只要一点火,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黄二爷清楚:自己已倾家荡产。若这一次爆破不成功,今后自己再无这种投资的可能性了。更可悲的是:自己这次一旦失败,村里人从此再不会起打井找水的念头了。
点导火索前,黄二爷拉着哑巴侄子,攀上山顶,对着山崖对面,山神庙的方向,两个人双膝跪地。黄二爷老泪满面,扯声大呼:“各路神仙!山神土地!关老爷马王爷灶王爷……我黄二给你们磕头了。黄二此次倾尽家财,并不是为自己,实在是为了全村父老乡亲。我们响山村一代代人在这苦焦的大山里受得罪够多了,众位神仙,开恩哪——”
黄二爷呜咽着祷告毕,点燃了导火索。“轰”地一声巨响过后,地面塌下一个深深的大坑,稍时,在第一口井的井口处,随着越来越响的声音,一股清洌的水柱,窜了出来!
在这巨大的欣喜之中,黄二爷呆了、傻了。水漫到他的膝处,他才惊醒过来。黄二爷扑在清亮的水中,哭得伤心欲绝。
哑巴平时只会发一个“唔”音,可在这巨大的惊喜刺激之下,竟大呼着“水水水”,跟头趔趄地跑回村报信去了。
村里人终于相信了哑巴的比划描述,男女老少,倾巢而出。大家来到响山沟时,一群人无一例外地,惊呆得张大了嘴。眼前,已是一个几百亩大的大湖了!过去全村人若不是逢婚丧大事,没人舍得用水洗脸。今后,吃水,浇地,这水哪用得完啊!面对这个大湖,全村人都疯了似的,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在山上乱喊,有的在山上乱跑……
过了好久,人们才想起:没见黄二爷呢。大家分头去找,最后,在山顶上,见到了对山神庙盘膝而坐的黄二爷。黄二爷脸上固定着一个永恒的笑容,人已僵硬了。黄二爷是高兴死了。
村里人遵照先人吩咐,把龙王庙里的龙王爷塑像给拉了出去,村里老人点着龙王爷塑像说:“龙王爷你别恼,我们供奉了你几辈子,你让我们焦渴了几辈子,你没对得住俺哪!”
庙里塑了个黄二爷骑着高头大马的像。那个牵马的马僮,是只会说“水水”的哑巴。
这间昔日的龙王庙,殿名当然也换了。门楣牌匾上是两个遒劲狂放的金字:“水神”。这个匾牌是县里的王县长亲笔题写的。这个王县长,却不怕人家说他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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