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虚卜辞综述》节选

陈梦家 

    卜辞中的地名之称商者有商、中商、大邑商、天邑商、丘商等。罗振玉说“洹水故虚，旧称亶甲；今证之卜辞，则是徙于武乙，去于帝乙。又史称盘庚以后商改号殷，而遍搜卜辞，既不见殷字，又屡言入商，田游所至曰往曰出，商独言入，可知文丁、帝乙之世虽居河北，国尚称商”（《考释》序）。又说“王畿亦曰大邑，…卜辞中有…告于大邑商语，均谓王都，《书·多士》肆予敢求尔于天邑商，天邑即大邑之伪”（《考释》下 54)。依罗氏所说则安阳殷虚乃是武乙、文丁、帝乙三朝之都，商与大邑商、天邑商并皆殷都（即安阳）之称。王国维早年信从此说，然以《多士》之天邑商是殷末周初之事，所以引《多士》而谓“是帝辛、武庚之居，犹称商也”（《观堂》12:2)。罗、王的这种说法是要修正的。但是王氏又说“商之国号本于地名”，又说“然其名起于地名之殷”（《观堂》12:1，5)，却是很正确的。

    董作宾修正罗、王之说，以为大邑商是商丘（《安报》4:658），丁山《辨殷商》亦同此說。董氏后来排列征人方之辞，以为亳为谷熟之南亳。卜辞《上》9.12有“才商贞今日步于亳”之语，因知商与亳之相近，商是商丘。他大约是如此推定商为商丘的，这是正确的。但是他将商、大邑商、中商三者又混同了起来，说“殷人以其故都大邑商所在地为中央，称中商”，“商即今河南商丘县，卜辞亦称为大邑商”（9:62）。又说“天邑商公宫或皿宫者，盖为王之巡游所至，随在所设行宫之名”（《殷历谱》下 7:3），则需加以分别。

    我们以为商和殷最初当为商族作为都邑的地名，国号因都邑地名而起。然此作为地名的商或殷，并不限于一个地方的地名，它们可以是数个地方共同的地名，如有许多地方名亳或薄一样。因此，我们分别卜辞中之名商者为：

    (1)天邑商

   天邑商公宫，皿宫《缀》182，183 甲乙丙，乙辛衣祭

   黄林陈天邑商公宫《缀》183 丙丁，乙辛衣祭

    (2)大邑商

   告于大邑商《卜通》592，正人方；《甲》2395，2416，乙辛正盂方白

   王今其入大邑商《别二》岩间，《续》3.24.l，《珠》4l18，乙辛王田于宫等地才大邑商《上》18.2，乙辛正三邦方

    (3)商

   王入于商 《乙》3318，8346；《前》2.1.1-3；《续》3.14.1，3.14.3-5；《戬》9.11；《林》2.23.13；《粹》1070；《佚》493；《库》17，273，98l；《诚》347

   武丁卜辞

   王入商《库》1003 武丁卜辞

   我入商《下》42.3；《珠》114；《粹》1064，1298 武丁晚期卜辞

   《邺初》46.9 武丁卜辞

   归于商《续》3.13.6 武丁卜辞

   至于商《前》2.2.2 武丁卜辞

   《前》2.23 乙辛卜辞

   商受年《前》3.30.6；8.10.3；《乙》98；《燕》493；《续》2.28.2 武丁卜辞

   《粹》907 乙辛卜辞

   王卜才商贞《珠》263；《续》3.14.6，3.28.5；《上》9.12；《前》2.8.7；《哲庵》

   253 乙辛正人方

   王田商《续》3.28.5 乙辛正人方

   [步]于商《摭续》153 乙辛正人方

   才商《京都》1302 武丁晚期卜辞

    （4）丘商

   ■于丘商《乙》4518 武丁卜辞

   ■于丘商

   不雨，隹兹商■乍祸《乙》5265 武丁卜辞

   （5）中商

   受中商年《缀》148 武丁晚期卜辞

   于中商乎御方《佚》348

   丁于中商■《前》8.10.1

   （1）（2）都是乙辛卜辞，凡称天邑商的记衣(殷)祭之事，凡称大邑商的记征伐之事并兼及田游。两者未必是一地。天邑商冠以所在之 或黄林，疑即古朝歌之商邑：《说文》“，狱司空也”,姬、淇古音同，或即淇；殷末武王灭纣所伐者是朝歌。天亡簋所记“不克乞衣王祀”，是当时事；灭纣立武庚仍都朝歌，小臣单觯所说“王后黜克商”，康侯簋所说“王来伐商邑，诞令康侯鄙于卫”，此商与商邑皆即朝歌，亦即康侯所封之卫，地在河淇之间，今淇县之東北。周初《多士》说“肆予敢求尔于天邑商”，自指武庚之商邑或康侯之卫，即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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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粹》907 一版之中王占东、西、南、北四土与商之受年，《佚》653 一版之中卜大邑与四方之受禾。凡此商、大邑和四土、四方相对，商与大邑在四士四方之中。此所谓商，当如上述可能指国族，此所谓大邑可能指大邑商。

   中商之名仅见于武丁晚期的自组卜辞，且其“商”字写法也稍异于常。其辞曰：

   丁丑卜王贞商受年 戊申卜中商受年,七月《前》8.10.3

   □巳卜王贞中商乎■方《佚》348+《前》8.10.3 =《缀》148

   壬午卜乎■方于商《缀》147

   似商与中商并非一地。卜辞中大邑商、天邑商、中商既非一地，则中商是地名诸商之一。

   安阳于战国属赵，为新中，《春秋地名考略》及《方舆纪要》卷四十九引《都城记》曰“安阳一名殷中，即北蒙也”。中商或是殷中之所本，则中商或是安阳。诸商地望可以推测如下：

   （1）商，丘商 今商丘附近；

   （2）大邑商 今沁阳附近；

   （3）天邑商 可能为朝歌之商邑，今淇县东北；

   （4）中商 可能在今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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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乙辛卜辞，“■泉”为合文，于省吾释为辉县之百泉（《骈枝》I:23）。我们以为应是肥泉。《说文》萉或作■，艸、麻是形符的替代，肥、贲是声符的替代，可证肥、■同音，而卜辞金文■即贲字。《诗·邶风·泉水》“我思肥泉，兹之永叹”，《淇水注》“又东南注淇水为肥泉，即《诗》泉源之水也，……《博物志》谓之澳水，《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地当在今淇县附近。

   庚甲卜辞有“才自寮卜”（《佚》395，《粹》12l2，《河》182，694，700，771）是自寮为师次之名。韦、妹均为地名。《左传》襄二十四杜注云“东郡白马县东南有韦城”，《续汉书·郡国志》东郡白马县有韦乡，《济水注》“濮渠水又东迳韦城南，即白马县之韦县也”。据《一统志》，韦在今滑县东二十里。妺即《酒诰》之妹邦，《诗·桑中》“沬之乡矣”，《易·归妹》“帝乙归妹”之妹，据《一统志》在今淇县东北。今淇、滑二地东西相距约三十公里，与肥泉俱属相近。

    肥泉即泉源水，卜辞所谓泉指一条水流，洹泉、麦泉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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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单在朝歌。《淇水注》“今（朝歌）城内有殷鹿台，纣昔自投于火处也。《竹书纪年》曰武王亲禽帝受辛于南单之台，遂分天之明。南单之台盖鹿台之异名也”。《殷本纪》“纣走入登鹿台”，《集解》引“徐广云鹿一作廪”，《逸周书·克殷篇》作廪台。朝歌故址在今淇县东北。

   摘自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第八章方国地理，中华书局 1988 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