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园笔会第一卷
 


竹影绕绕
  作者:宋建江        上传时间:2006/7/7   

 

     “雪压竹头低,低下欲沾泥,一轮红日起,依旧与天齐。”偶尔看到方志敏烈士的这首《咏竹》,除了对烈士那样的喷薄之势,那样的冲天豪气感奋不已,也使我生出了对竹的思念。我对于竹,没有烈士的这种情怀,也没有烈士的这番寄托,而是一种萦萦绕绕的牵挂,一种融入了我血脉之中的涌动。
        我心中的竹影,实实在在摇曳着清风,普普通通妆点着庭院。他们旺盛地生长在我记忆中的山山岭岭,笼罩了我的乡情,无边无际,闭目就有竹影,有梦就有竹影。
        我念叨的竹影,无论是朱老总和我的故乡(仪陇),还是徐帅带领红四方面军战斗过的通南巴(通江、南江、巴中)一带,整个川北竹影无处不在。
    
        竹,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如今想来很是滑稽。
        这滑稽的第一印象来自竹笋。那时候,我大约四五岁的样子,住在一个山岭下面的院落里。这个院落和所有其他农户一样,孤零零占据着一个山凹,距离每一处的邻居都有一两个小山包。院落被四围丛生的小竹林包裹的严严实实,竹林既是院墙又是遮阳的伞盖了。这样的院落于是相对独立,也使得农家的一些日常生活有一些随意。我们小孩子在这样随意、自然的环境里成长,免不了要出一些洋相。比如,尿急了,会转入竹林里小解。大人往往看到了也不太管的,但决不是什么时候都不管,有客人来了,逢年过节了要管一管的。再有就是竹笋冒出地皮的时节,大人们会把小孩子叫到跟前,一本正经地告诫:竹笋出来了,千万不要进去,小解要沾上笋毛,让你麻雀儿痒痒、浑身难受,大解会被猛长的竹笋尖尖穿进屁屁……。如此如此,小孩子看着竹林,立时生出畏惧,看到竹笋,心里犹如猫抓,于是竹笋逍遥自在地长它的,与我们无干,谁也不会去惊动它们。
        竹笋一旦长成了,竹林子就挤得水泄不通了,这时节的天气也热得难受了。老竹子会被伐掉,成捆成捆地扛到几里以外的义路街上,要么卖给收购站,要么卖给专业搞竹编的篾匠。当然家里也要剩余一些粗壮挺直的,请附近的好篾匠到家里,编一些日常生活器具。
    
        篾匠的手儿都很灵巧,尤其是每年被奶奶请来的那位,不能仅仅说他灵巧,他的篾艺简直出神入化。30多年了,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姓名。他当时40多岁,中等偏低的个子,可能是长年为人编篾活儿,身子总是扑在人家院坝里,他浑身上下黑黑的,趁着一抹儿小胡子,人很是精神干练。
        小胡子编篾活儿,常常是从大到小编起。
        把粗壮挺直的竹竿剖开,挑大块的编大背笳。那时候,谁家也少不了背笳,田里收谷子、地里割麦子、上山砍柴,都要一垛垛地堆在背笳上,大人们一步一挨地背到打谷场里或者家里。
        把中等块头的竹竿剖开用来编背篓。背篓几乎要每人一个,大人的背篓大,小孩儿的自然小。平时只要走出家门一步,都要挎上,大人下地干活儿,走的时候背篓里是锄头、镰刀,收工回家背篓里装满柴火或者猪草。出远门的也难离背篓,有工作的,背篓里放着衣物,上中学的背篓里是书本、干粮等等。带小孩儿的妇女更是背篓不离身,孩子放在里面,背在身上,下田里、地里,走亲戚串门子,十分方便,省却了抱孩子的费力费神。
        编背笳、背篓剩余的边角下料,也不会扔掉,都用来编了撮箕。这东西相当于如今城市人家用的垃圾斗,撮箕往往是被扁担挑着走,要么拾粪,要么挑土,要么栽稻秧的时候挑秧子。
        那些细而坚韧的竹竿,剖开后往往编成了簸箕、扇子、灶头上的筐筐、床上的席子等等。
        一个篾匠在一户人家编齐这些器具,大约要十天半月光景。主人家对于篾匠都十分厚待,每顿饭都有久已制好的腊肉,有功夫的人家还要奉上醪糟儿(自制的类似米酒的饮料)。篾匠完工时,家里有钞票的人家,用货币结算工钱,缺少钞票的就用米、核桃或者腊肉结算,还要摆起一桌丰盛的酒席,请来会喝酒的邻居陪着。篾匠吃好喝好了,约定了第二年什么时候来,这才离开。
        一户人家,编完了篾活儿,基本上也就到了麦收时节,一应竹器都纷纷冲上前沿阵地了。接下来就是收获稻谷,苞谷,红苕等等。一年下来,竹器们伤痕累累,休息到第二年,篾匠来了,能修补的就修一修,实在不行,就编新的了。
    
        竹,天天守候着我们,它知道自己对于这一户户人家是多么重要。川北天气“三天不下小旱,五天不下大旱”,风风雨雨无休无止地袭扰着它们的清梦,也袭扰着它们的主人。它们为了呵护那年代辛勤主人的茅草屋,无论什么风雨,它们都坚强地站稳脚跟,牢牢地把那些足以摧垮茅草屋的风雨挡在它们的身后。它们为了给主人的生活带来更大的方便,都立下了大志,从小就以惊人的速度长高,成材。你如果碰巧在竹林人家住过,如果见过竹笋的生长,你真的会吃惊,傍晚明明看到它们才露出了尖尖小角,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它们已经高高挺立在你的腰际,有的甚至和你比起了高低呢。
    
        竹,以其博大的爱,旺盛的生命力,青葱无限的姿色,谦虚高洁的风骨,刚毅顽强的性格,圈起了这一户户山里人家。山里人家与它们耳鬓厮磨,朝夕相处,怎能不受到它们的感染、熏陶呢。山里人家沾染了竹的清奇傲骨,他们以竹的姿态呈现在世人面前,你看,从竹林里走出了“不为权贵摧眉折腰”的李白,走出了意志坚如钢的朱德,走出了韧性十足到哪里哪里旺盛的红军,……。
    
        竹,是奶奶的倚仗,奶奶有了竹,就什么也不愁了,冬日的傍晚,奶奶手抚着竹编的烘笼,拄着竹杖,站在高岗之上,高叫着我的乳名,生怕我打柴的路上有什么不测。她一个耄耋老人,在寒冬的傍晚,其实害怕的应该是她,然而她不怕,她凭着竹编的烘笼,倚着那根可以赶走邪魔的竹杖呢。
        暑热里,被竹子围绕的独院,静谧,安详,自然,和谐,没有一丁点儿世外的嘈杂和非非俗念。奶奶,在这里,竟然也像竹的样子,那样的虚无,忘我。她常常赤胸袒背,任凭她那哺育过三男二女的垂垂皱乳,荡漾在灶房里,屋檐下。她须臾不离她的宝贝竹竿,用竹竿撑起蹲得酸麻的身子,穿梭于茅草屋的里里外外,用竹竿挑旺灶堂的火苗,用竹竿撵跑乱琢的鸭子,用竹竿营造她热热闹闹的生活。
        竹,同样感染着我们这些小娃娃和不时需要外出的家庭成员,我们享受着自然的恩赐,享受着大地的润泽。多雨的川北,我们打着赤脚行路,不装腔作势地唱山歌,迎风顶雨前进,不正是竹的性格么。
    
        竹,尤其令人感叹的在于,它们无论是刚刚遭受了狂风摧折,还是暴雨击打,只要风雨被抗过去了,你看嘛,它们还是那样精神抖擞,还是那样和和美美。我看啊,它们对于风雨的袭击,压根儿就没有当回事儿。非但不当回事儿,反而打扮得更加娇艳欲滴,拍着手儿唱夜色悠然,跳着脚儿舞动得有板有眼。还把主人惹得好不欢喜,操起竹儿们前些时送的珍贵礼物——笛儿箫儿,吹奏起来,一起享受着美好时光。
    
        这样的竹影,这样的独院,这样的氛围,这样的风情,如此自然的意境,是你在别处再也找不到的。这就是我印象里的竹了,并没有松、竹、梅岁寒三友那样高大的形象,那样风雅的品位,它们就是这么普普通通,自自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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