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灵灵之死
灵灵，东邻寡妇宗云家的一只宠物兔。原本野生，如果硬要与宗云争执的话，也可以算是我们家的，也可以算是西邻的。
这小野兔除了眉心挑出去一竖黑线，浑身金黄色，没有一根杂毛。虽然没了尾巴，那惹人喜爱的程度不亚于歌星对于中学生。单看我儿子圈圈，每次宗云的女儿巧巧抱了野兔来串门子，圈圈总要为了这只兔子大哭大闹。
这么一只野兔，死了不过尺把长，值得这样？说起来历，令人惊奇。
一
宗云寡居几年了，医生，俊俏，与我们同一排住，处于本城南郊。我们的院子外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上好耕地。去年秋天，那个礼拜天，各家妇人都照例洗衣服。妻和圈圈也坐在街门口洗衣。西邻家的狗正在南边刚刚收过的玉米地里玩耍，忽然撵出来一只金黄色的小野兔。小兔子在地里狂奔了几圈后，慌不择路，窜入了我们家院子，把妻吓得跌坐在地上。六岁的圈圈和同岁的巧巧正玩儿得起劲，也惊叫起来。
西邻家的狗不敢进我们家，妻一时慌了手脚，倒是宗云干医生的，进入我们家，看到小野兔瘫蜷在墙角打颤，屁股上流着血，当即决定抱走，要包扎，救治。
在救治小家伙过程中，害得圈圈、巧巧两三个半夜没睡稳。而且中午他们从幼儿园一回来，饭也不吃就钻进宗云家看护兔子去了。宗云还专门请了兽医来诊治，经过精心照料，小家伙除了被狗咬掉的尾巴没有了，活得还是满滋润的。
渐渐小野兔已经习惯了呆在宗云家，巧巧还可以抱着它玩耍。也不咬人也不闹事，挺乖的。一晃两个月过去了，小野兔终于有了芳名——灵灵。
灵灵经过宗云的调教，竟然会后腿立地，前腿前举给人作揖，跳一圈儿舞，蹦几下高儿。这样通了人性的小兔子，自然惹人疼爱，宗云和巧巧母女天天乐呵呵的。
这样一只乖兔子，最后被宠到了极点，虽然令所有邻居羡慕不已，但终于还是出事了。
宗云有一好友，在本城电视台做生活栏目主持人，她一次来宗云家串门子，小乖兔好象很懂得抓机会似的，平时表演需要宗云三番五次发令，才能完成一个动作，这次显得非常听命于主人，表演非常到位。
“灵灵，给阿姨作揖。”小家伙就作揖，阿姨笑起来。
“乖灵灵，给阿姨转个圈儿。”乖灵灵就真的转个圈儿，阿姨大笑起来。
“好灵灵，给阿姨跳几下高高。”好灵灵听话地跳了几个高儿，阿姨终于忍不住笑得前和后仰。
阿姨当场决定：做个节目，将灵灵隆重推出，让全城的市民来分享这份快乐。经电视台巧妙摄制，配以无可挑剔的推介词，灵灵，这只乖兔子一时大为走红。
二
灵灵风光无限，巧巧如同过年般高兴，宗云的脸上也泛起了五彩祥云，消失了寡居的菜青。可是，我们的圈圈不干了。
圈圈整天怂恿妻去把宠物兔争回来，要经过万分耐心做工作才能罢休。要命的是，巧巧总抱了灵灵来我们家玩儿，每一次都会惹得圈圈大闹一场，让邻居觉得他贪图别人的东西，弄得大人很没面子。久而久之，我和妻私下说闲话，也觉得灵灵本该属于圈圈的宠物，本该属于我们的风光，本该圈圈抱了去她们家显摆。
经过这么嘀咕之后，我倒没什么，妻加劲儿了，竟然有一次陪圈圈哭起来。我感到迟早要弄出邻里矛盾，于是向他们母子大吼起来：“嚎什么嚎！一只野兔，值得这样嘛！会几个动作，就宠成这样，会有好儿妈？！人家说‘享受过头生祸殃’，人还这样呢，何况一只野兔！看看那猪，多会享受，成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终归还是一道菜，落个剖腹挖心！走着瞧，灵灵也不会有好儿！”
我这么一通胡言乱语，娘儿两个总算止住了哭。可我心里没底，万一这话被宗云听到了，这从何说起呢。虽然圈圈后来还是嚎了几次，我可再也不敢提灵灵了，怕祸从口出。
我的咒语似乎对灵灵没有危害，宗云家反而更加热闹起来。许多名流大腕都陆续成了他们家的座上宾，似乎寡妇门前是非多的说法真的成了封建糟粕，她家进入了改革开放大好时期。灵灵成了推动她家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一时风云际会，群英会萃，车水马龙。
音乐家来了，举办灵灵家庭音乐会；书法家来了，搞起了灵灵笔会；诗人来了，弄出了灵灵诗会；富豪们来了，摆起了灵灵酒会；哲学家、社会学家都来了，召开了灵灵现象研讨会……宗云家的繁荣昌盛，惹得众邻人坐不安，站不定，睡不稳，醒了还惊心。
三
我勿庸置疑地推翻了那天的咒语，成了“剖腹挖心论”的叛逆，甚至于启示了我工作的努力方向。同时，我也渴望拥有一只野生的什么动物，调教成灵灵一般，从此改变一下门庭冷落鞍马稀的局面。但为了不跳起祸端，我在家一如既往不敢提起关于灵灵的话题。
妻则嫉恨之心越来越重，甚至想出来种种报复的阴谋，多次催促我把灵灵的性命拿掉。那种愤愤之情实在叫我难以抚慰。
灵灵在我们的嫉恨中又有了大的长进，似乎是为了报答宗云的救命之恩，再生之德，它狠狠地学了一些新的本领。
由于来宗云家的人物个个手眼通天，许多邻人遇到难题了，就来求宗云通融关节，难免顺便提来一些礼物。那些送礼者，几乎都是以给灵灵补养身体为托词。灵灵也并不驳人家的面子，只要看到有礼品、礼金送给主人，它立马给来人表演一番。这么一来，由开始的核桃、大枣等等水果，到后来的烟酒，再到后来的布娃娃、小汽车，甚至有人送来珍珠让灵灵炖汤吃。宗云很细心，把那些大的珍珠收藏了，小的就下到汤里，炖好了掺入磨细的草料，灵灵吃了这样的高级营养品，自然出落得更加好看，那额上的一竖黑毛明光放亮，浑身的黄毛油光可鉴，招徕了更多的送礼者。
据圈圈说，宗云家享用不完的礼品，送入了商场代卖，得了二十多万了。小孩子得到的这种消息要按一折倒推，也就是说宗云家受礼最少在二百万。
这个灵灵，尤为可气的是老岳母去宗云家那次，这小精灵竟然单腿独立，按节拍跳起了芭蕾，并且像真正的人类的大牌明星那样，悠然盘坐了，抽了几口高级香烟，喝了几口名牌啤酒，使得一屋子人大声欢呼。岳母回来对我们三口子大骂一通，说我们一家三口没一个有出息，全他娘的窝囊废！而且咋看咋窝囊，横竖穷命头！等等等等，真个骂得让人心碎，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害得我们三口子两天没有食欲，喝口水都想吐。
四
这么乖的灵灵，竟至于被宗云亲手弄死。若不是宗云亲口对妻说起私房话，鬼才相信。
原来，灵灵养成了一个习惯，前半夜陪着巧巧睡，等巧巧睡熟了，会乖巧地跑来宗云的床上，通舔了她的全身，直到宗云甜甜地睡去。妻对我讲到这里，很感慨地说：“也难为宗云了，年纪轻轻的守了寡，几年不见荤腥，又找不到合适的配偶，多难熬啊。多亏了这兔子，真通人性，真是老天有眼啊。”
我猜到了七八分了，灵灵一定就死在这上面。
宗云家车水马龙，自然少不了常客。常客中也就少不了志同道合、两情相依的主儿。她所在的医院那位副院长，中年老成，品貌通好。只是他妻子更好，不但品貌好，而且能力出众，有自己的企业，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这一家人是全院垂涎的样板。副院长总带了儿子来宗云家串门子，一来二去，终归会有二人单处的时机，于是成就了至情。宗云毕竟是大学优等生，有着相当的修养，全没心思抢人饭碗，苟且而已，聊解蠢蠢，临时性地将清苦之心泊于这一处港湾。
这晚，宗云与副院长和谐万分，过了钟点，两个人还叠在一起。灵灵依照老习惯，等巧巧睡熟了，钻入了宗云的被窝。只听见副院长惨烈地一声大叫，翻滚到了床下，裆部血淋糊拉的。兔子窜下了床，把嘴里含着的人肉扔在地上，往外跑了。
巧巧被惊醒了，不知究竟，急忙奔入妈妈房间，呆住了。
宗云心口阵阵剧痛，早已忘了女儿窥知她和副院长的私秘，乱了方寸“这，这，咋办啊！”宗云欲哭无泪。
巧巧生来机灵得很，她并不讨厌副院长，急急退出妈妈房间，来到外屋，开了灯，打了120急救电话。宗云与副院长慌乱自救，慌忙捡起被兔子扔掉的肉，慌忙包扎，慌忙缝合。120来人了。宗云大吃一惊，不知道这些人是谁通知的，拒绝人家进门，因为来的全是自己医院的同事，这还了得。
“天哪！”宗云和副院长几乎同时跌足。
120的人，勉强被宗云设法支走了，120走后，灵灵被宗云当着女儿和副院长的面摔死了。是那样狠命的一掼，灵灵，可怜的灵灵，脑浆迸裂而死了。
五
宗云在灵灵死后，梦见过这只兔子，这个梦是这样的。
灵灵向巧巧作揖，又向宗云作揖，然后找到了纸和笔，写下了这么几句话：
我本野种，不该邀宠。
贪了世间浮华，忘了祖上遗风。
谢主厚待，谨此致颂。
小圈圈后来听妻剪枝摘叶地讲了兔子的死因，儿子说了一句让我们莫衷一是的话：“宗阿姨原本就该放了它。”
巧巧从此郁郁寡欢，她说不恨妈妈，也不恨灵灵，也不恨副院长，恨自己没有把兔子交给圈圈。
有人追问，这野兔怎么来的，于是西邻的狗又一举成名。不知道西邻会不会遭遇东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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