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佰
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我，学材，在城里，用公用电话，你在单位吗？在。我去找你。
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学材怯生生站在推开的门缝里。他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农民。他的黑瘦我知道，但不知道他现在黑瘦成这样：一具黯淡的骨架。他走进办公室，与月白色地板砖，乳白色墙壁，枣红色办公桌，以及衣服鲜亮、皮肤滋润白皙的同事，极不协调。
我站起来，迎上去。他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黄黄的、长长的牙齿，僵硬笑一笑，用毫无水分的声音说，有点事，咱到外说！
他在前面不停地走，走过走廊，迈下楼梯，穿过大厅，跨出办公楼大门，在距离大门三十米远的一株黑槐树前停下脚步。
他穿一件二十年前流行的黄绿色翻领短袖衫；一条黑蓝色化纤裤，裤腿像豆腐皮一样皱巴，一条裤腿卷到脚踝骨，一条裤腿卷到小腿肚；一双绿色帆布胶底鞋。奓撒的头发上、毫毛眼里、皮肤的褶皱里、衣服鞋子上沾满黄褐色的灰尘。
他在黑槐树荫里蹲下。说，他有一块地，二亩多，位置好，在村头大路边。他在那里盖房子，各项手续已经办好了，花了一万多。那地方是风水宝地，全庄人都眼红。房子盖好了，能当超市，能开饭店，能租赁……干啥都中。说到这里，他枯干的眼睛里闪出灼灼亮光。他说，现在破土动工下地基，钱不宽绰，今个找你，就是求你帮帮忙，挤摸俩钱。
他蹲在地上，眼巴巴看我。
我穿着白底蓝道体恤衫，浅灰色夏裤，黑色皮凉鞋，腰间别着手机。
我嘿嘿笑了几声。
去年冬季，儿子结婚，买房子，贷了十来万元的款，工资册抵押给了银行。
口袋里真空了。
我不好意思地说明原由，说，对不起，这个忙实在帮不上。
他失望地咧了咧嘴，垂下了眼睛，手指头在地面上不停地画着圈。最后，嗫嚅说，没想到，也是。这样吧，能不能给我挤个叁佰伍佰的，让我买点钢筋。
我口袋里有二百，是准备随礼的。到办公室，和同事借了三百，凑够了伍佰。我把钱递过去，他接到钱后，弓一下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