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上鹿台
                                                                                   贾振君

    初春，我再上鹿台。
   

    很早的时候这里有鹿。古朝歌有“西依太行闻鹿鸣，东临淇水观鱼跃”的对联。三千多年前，金牛岭还没有被锻为三截， 它绵延十余里长，恰似一道天然屏障将鹿台牢牢锁住，形成一个天然湖泊。这里松竹苍翠，碧波粼粼，猿啸鹿鸣，风光旖旎。到了殷商王朝时，纣王看中了这个地方，历经7年在此修建了皇家园林，在上面大造琼楼玉宇，并收藏天下奇珍异宝。明、清《淇县志》曰“鹿台在县西二十里……纣造，饰以美玉，七年乃成，大三里，高千仞”，而且“台高插汉，榭耸凌云”，可见那规模是相当大的。

    鹿台上有一座庙，院落不大，门楣上方嵌一块木质匾额，刻着“鹿台寺”三个字，寺庙用清一色的灰色砖瓦修建，看上去很古朴，跟在其他地方见到的金碧辉煌的殿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殿供奉着姜太公，东西厢廊檐下列七十二位全神的生动造像，这样的安排令人满意，姜太公毕竟是一位可考证的真人，诸神却由人造，虚实难辨，再说按照《封神演义》的说法，七十二位全神皆由姜太公封就，老师不占正位怎行？家乡至今还有这个习俗，凡修房盖屋者，上梁安窗之时须贴红对联，上书“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祈望平安。就是说，今日把你们的老师请来了，其他鬼神该去哪玩去哪，不要来此胡闹，否则师傅就不客气了。
   

    对姜尚这个人，我还是有点崇拜的，他也算一位草根英雄，虽然出身名门望族，但到了他这一辈儿已沦为平民，满腹韬略，胸怀大志，却报国无门。也许是命中注定，他的一生与朝歌这块土地有着斩不断理还乱的联系，朝歌曾使他雄心勃勃，满怀憧憬；又使他贫困潦倒，历经磨难；也使他大展雄风、功成名就。

    姜尚先后在朝歌呆过四十多年，卖过大饼，做过小商贩，屠宰过牲口，但干啥啥赔。卖大饼不会喊，卖笤帚着了火，贩猪价格大跌，贩羊全部冻死，最倒霉的要数卖面粉那一场，他听说买面不赔本，就在城里摆了个面摊儿，一天起了一个大旋风，面粉全被卷走，气得他对天就骂，刚一张口，正好天上有一只乌鸦给他拉了一嘴，他赶紧从地上捡石头砸乌鸦，不料石头下面藏着一只蝎子，又被蜇了手……来时还是满头青丝的小伙子，转眼间已鬓毛染霜，“滚滚淇河东逝水，浪花淘金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他仰天长叹，泪洒衣襟，带着对这片土地的眷恋、无奈和绝望，告别亲人，继续跋涉，直至在渭水边垂钓到周文王，并辅佐他完成建国大业。
   

    鹿台曾是纣王的得意之作，又是他的伤心地。纣王的前半生，经过文治武功，开拓了疆域，发展了生产，浇铸了铁桶一般的江山。尽管晚年有点骄奢，但总体而言功大于过，并非像神话小说《封神演义》中所描写的那样。
   

    纣王在这片峰峦起伏的山丘之上，建造了他引以为豪的皇家园林，作为送给爱妃妲己的礼物。戎马倥偬之余，他登临鹿台，西依巍巍太行，东瞻盈盈淇水，忆往昔峥嵘岁月，展未来雄伟霸业，指点江山，心潮起伏，抒发气吞山河之志。鹿台上，也留下了他与妲己缠绵不休的身影。还是在鹿台，从牧野狼烟中败走而惊魂未定的纣王，与姜尚狭路相逢，终无力回天，见大势已去，亲手将鹿台付之一炬，并纵身跃入火海，一代英雄豪杰连同那个多姿摇曳的时代从此灰飞湮灭。

    历史的尘土将鹿台湮没的太久了，无数次，我踏上这片巍峨而厚重的山峦，试图与历史中的人物展开对话，聆听纣王凯旋归来的豪迈诗章，姜尚安邦定国的滔滔宏论，妲己柔情似水的娇嗔蜜语，聆听鹿台上的笙歌罄舞，鹿台下的战马嘶鸣、冲天杀声，哪怕寻找一块昔日楼台亭榭的残砖瓦片……如今，只有这道道山梁岿然屹立，阅尽江山变幻、朝代废兴，只有这条从谷底泻出的小河亘古流淌，诉说着人间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只有这朵朵闲云自由往来，警示着千百年来的成败得失、经验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