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骚动把她从梦中惊醒。
声音来自楼上,是激烈的脚步散乱的追逐。夜正深沉,莫非有贼?她紧张起来。
一个控制住了另一个,在原地纠缠、厮打。接着,传来女人痛苦的嗷叫,男人粗暴的责骂。
内战,她想。内战,没有硝烟,却让人窒息;没有炮火,却让人心神俱焚。内战,是最野蛮、最残酷的战争之一种。好比左手砍右手,牙齿咬舌头,内战,是一种自残,是扭曲的灵魂发出的呻吟。
她想起学生时代,那个被称为“冷美人”的哲学老师在第一节课上的开场白:“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当时,没有一个同学答出这句话出自《三国演义》。当时,没有一个同学想到这句话也适用于一个家庭。
啪——啪——啪——
耳光般的脆响雨点一样密集。一个成了另一个的羔羊。她想到了“屠场”,想到了“宰割”,想到了“刑讯室”,这些坚硬、锐利、冰冷的词语,使她瞬间毛骨悚然。
“别打了,饶了我吧!”
“我打死你打死你……”
可如果是耳光掴在脸上,这么不停地抽下去,鼻子早该出血了,牙齿早该脱落了,耳朵早该聋了,那么,莫非是用皮……她的心疼痛起来,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咚——咚——一声声砸在枕边。
“饶了我吧,打死我,谁给你做饭呀!”
“打死你这个破鞋,打死你!”
“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她想去敲门,又怕违反了“互不干涉内政”的和平共处原则,又怕善意的干预触碰家丑的伤疤,把内部矛盾激化。
夜,无动于衷地沉默着,一分钟都显得那么漫长。
终于,抽打声停止了。没有争吵,没有哭泣,似乎一切都停止了呼吸。似乎刚才上演的是一部电视剧,关上电视,一切都不存在了。一次成功的镇压的标志,在于肉体和灵魂痛到不再感到痛。
她该不会被……她蜷成一团,无声地哭泣。
吱纽一声,楼上门开了。男人穿着拖鞋下楼,步履缓慢沉重。
除此之外,楼上没有一丝响动。而事实上,在这个深沉的夜晚,在这个共同的时刻,楼上楼下,两个并不相熟的女人,都在用泪水的盐,清洗各自不一样的伤口。
过了一会儿,男人踢拉着拖鞋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她带着一脸疲倦去上班。一下楼,远远地看见楼上的大姐买菜回来。她依然光鲜漂亮。她买了很多菜,红的红,绿的绿,白的白。
朋友轻声讲着她昨夜的经历,一脸的同情和忧郁。
我想起莎士比亚的一句话:“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
我想起孩提时代,班里的男生、女生发生内讧,互相攻击。女生跑到老师那里告状,老师在班上狠狠地批评了男生,他说:“女人怎么了?你们的妈妈、姐姐、妹妹不都是女的吗?你们这些男孩子,不都是女人生养的吗?”这是我那纯朴、憨厚的老师留在我记忆中最精彩的一次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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