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散尽，纯净透明的阳光洒满大地，空气中似乎漂浮着蜂蜜的微粒。“太阳是真的！”心暗自怦怦地跳了几下，蹦出这句话。

    春雪倏地化入泥土，消逝了白，留给大地一片温暖的湿润。或许，在远山的背阴处，乱草间，还藏着她的行迹。

    那天周末，窗外响起沙沙沙地声响，又是雨，又是雪，又是雪化成雨，湿了满地，终于又铺上一层薄薄的白。我跳下床跑到外面问：“这雪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记得好像他某月某日说过人工降雨之类的话。可是他说不知道。

    星期一下午，雪越下越大。我穿上所能够穿的最厚的衣服，坐在电脑前。窗外，雪，飘飘洒洒，纵情淋漓。我一会看电脑，一会儿看雪。

    儿子放学了，老师布置写一篇日记《春雪》。“那我们到外面观察一下吧。”我说。他欢快地答应了。

    雪下了数指厚，但毕竟春温回升，路上被人踩过的、被车碾过的地方，是一滩一滩脏污的雪泥。我们踮着脚，走到路旁一大块没有被践踏过的水泥地上。这里，雪舒展、干净而滋润。我说：“你踩在上面走一走，你听，咯吱咯吱的。你看，我的脚印……”但他很快跑开了。他抓起路边冬青树上的雪，团成一个个雪球，瞄准一个个目标，投掷。“小心砸着人家的窗户！小心砸着人家的车！”我不安地叮嘱着。“妈，你过来，看我……”眼见他只有玩的兴致，没有看的心思，便叹一口气，先自悻悻回家。

晚饭后，儿子把“春雪”写成了“打雪仗”。爸爸给撕了，重写！

我说：“你要写出春雪的特点，你看，本来春天已经来了，万物就要苏醒了，雪却来了……”

    “这是人工降雪，好不好！”他没好气地说。似乎人工降下来的，这雪，在他心目中，大打了折扣。

    “谁说这是人工的？也不一定吧。”我怕他受了我的影响。

    “大家都这么说！”他固执己见。

    “没有‘人工降雪’这个概念，但‘人工增雪’倒是可能的。只能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不能凭空人工降雪。”爸爸在一边纠正。

    “你就把它当成是天上下的雪，跟人工没关系。”我说。

    “切，那怎么可能呢？”他一脸不服气。

    我们把他关在屋里“闭门造雪”。这很残酷，但不得不拿出后娘心。

    如果没有“人工”这两个字眼的干扰，春雪不期而至，顺从上天的安排，带来自然的灵性和祥瑞。这样的雪，怕是能让我欣喜，能让他服气，能让我们心怀敬畏的吧。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怀疑它呢？为什么偏偏要在意它的来路呢？

    我曾经是个较真的人，内心深处有一份刚烈，似乎非水即火，非生即死。可慢慢地，心灵最敏感的区域长了茧，生了锈。世俗如水，磨掉我的棱角。当然，这其中有通达事理、洞明世事的智慧，比如宽容、理解、忍耐、慈悲，但更多的是见怪不怪、难得糊涂的麻木、无奈和妥协。

    这雪到底是天给的，还是人增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有那么重要吗？世上有真有假，也有“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世上有阴有阳，也有“不阴不阳”；世上有褒有贬，还有一个“中性”；世上有男有女，也有“不男不女”；世上有善有恶，但并非“非善即恶”“非恶即善”；世上有黑有白，但也有“黑白颠倒”；世上有爱有恨，也有“因爱生恨”“爱恨交加”；世上有生有死，也有“虽生犹死”“虽死犹生”“生不如死”；世上有“行”与“不行”，可也有“说行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世上有实有虚，可网络却能让现实走进虚拟……

    小时候看电视，总是习惯问熟悉情节的人：“他是好的还是坏的？”如果是好的，就带着喜欢、钦羡的心情看；如果是坏的，就带着鄙视、痛恨的心情看。多么单纯、清明的心思和判断啊。

    然而现在，很多人，很多事，参差百态，光怪陆离，似乎无所谓好坏，无所谓多错，无所谓真假，无所谓善恶……这么多无所谓，是多元化带来的缤纷、洒脱，还是淡化了原则？是我们都善于运用辩证法，还是很多本该泾渭分明的界限模糊了？

    但至少今天，这太阳是真实的。至今，还没有谁可以冒充她，乌云也遮不住她，我们大可以放心地虔敬地礼赞与膜拜。

    在如锦如绸一样光滑灿烂的阳光中徜徉，我又忽然想起那楚楚动人的、易逝的春雪，不觉生出一阵怜意。如果她是真的，我用这粗糙、多疑、刻薄的心揣度她，岂不是又辜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