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文坛《淇园笔会第三卷》
个人文集 - 贾振君 - 岳父岳母
岳父岳母
作者:贾振君  加入时间:2012-4-2 10:38:49  
 
(注:文中的岳父和岳母系干岳父母,即妻子的义父和义母,为表达对他们的尊敬,行文时隐去了“干”字。)
岳父仍健在,身材高大却很清瘦,今年90多岁了,爱戴一副墨镜骑三轮车到县城的庙里转悠,或撵着会头儿听戏。岳母已去世二十多年了,生前长得很端庄,有一头茂密而闪亮的银发。
岳母年轻时曾闯过关东,染上了抽烟的习惯。前半生,她命运一直不好,先后嫁过三次,到第一家没多久男人死了,再嫁,男人又死了,也没有留下个一男半女。乡邻就传言这个女的妨男人,谁还敢娶她?
岳父年轻时在剧团上混过,也算是走过南闯过北,本来小日子还对乎,有一个儿子,三口之家其乐融融,哪知人有旦夕祸福,妻子生了急病,转眼间撒手而去,留给岳父的是无尽的悲伤。
有好心人从中撮合,岳父动了心。岳母就反复强调,我是妨男人的,你怕不怕?实际上是与他绑绳儿——约好今生不分离。岳父说,人生本来坎坷已多,再多一次又能怎样?向女方表白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愿意风雨同舟,相濡以沫。
岳母没有生育能力,他们也没有再抱养孩子,但这些都不足以阻挡他们的恩爱生活。后来,岳父在县城的一个国营企业落了脚,单位分了一间房子,就把岳母接来居住,岳母是个勤快人,不愿吃闲饭,就找了一份工作,在煤球厂干活儿。
岳母在工友中发现一个姑娘不一般,细高挑的个儿,梳着两条大辫子,言语不多,分外能干,很贤惠,就打听是哪个村庄的。碰到过节或哪天吃好饭,岳母就硬拉她到自己家里去。这个花白头发妇女的格外热情引起了姑娘的警觉,所以她每次都很执拗,勉强去了也不轻易吃他们的一口东西。
停了一段时间,岳母就托人捎话,想认这个姑娘为义女。姑娘当然不从,说自己都十七八了,跟他们没有一点感情,更叫不出口干爹干娘。这事儿一时就僵到这里。
不久,正巧有件事为岳母提供了一个机会。那天,岳母没有看到这个姑娘,就问工长。工长说她哥娶媳妇,人家请假了。岳母忙问啥时间办事?明天吧。工长回答。
晚上,岳母来到了姑娘家,她腋下夹着一个缎被子面,是来随礼的。姑娘的四个哥哥和四个姐姐一看,忙问她是干什么的?管事的说是随礼的。姑娘的哥哥说,这一不亲二不故的,不能受她的礼。更可气的是她还叼着香烟,一看那副派头就知不是一老本等的家儿,让管事的把她撵走。
老人之间好交流,老太太之间更有共同语言。岳母有话只好跟姑娘的母亲细讲。岳母说了她前半生的不幸,岳母说了她没有一男半女的渴望,岳母说了她看中姑娘的通情达理,岳母说了她想要个女儿老了好有照应。姑娘的母亲不住地用长衣襟擦泪,她能切身体会到这一切,她决定认了这门亲戚。
姑娘的哥哥对娘说,任凭她说的天花乱坠也白搭,说娘别犯糊涂了,现在外边这么乱,这个女人要是坏人,把妹妹领到犯罪小集团怎么办?这一说,娘也怕了,一边是这个可怜的妇女,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最后来了个快刀斩乱麻,这样吧,开弓没有回头箭,先认下,保留亲籍,以观后效,稍有不轨,随时解除。
岳母了却了一桩心愿,当然高兴。岳母对姑娘不错,她是实心实意当亲闺女待。姑娘也孝顺岳母,隔三岔五总要去家照照,干娘家盖房子她从打地基一直干到瓦最后一片瓦。
姑娘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岳母一心想在附近村子里物色,但介绍的两个对象都不称姑娘的心意,岳母说这是缘分,慢慢找吧,但我得把关。
这时就有人给我提这个姑娘,而我刚刚解除了一桩包办的婚约,年龄又不大,想拖一拖再说。父母说,好姑娘不会在路上等你,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了这个店。我说,两个人谁都不了解谁,如何在一起生活,包办的教训还不够吗?父母说,那这样吧,这次跟女方讲明,俩人先得见一回面,去一块儿说说话,看对不对言法,至于成不成,大权交个你。
见面地点定在了城里岳母的那间小屋。我和姑娘还未搭上话,岳母的脸就耷拉下来了,接着又嚎啕大哭起来。场面很尴尬,明摆着,岳母不同意。我那时也是心高气盛,哪受得了这份委屈,你工作没做好早说呀,这不是伤自尊嘛,立即要撤。姑娘倒是十分镇定,她说,要不行咱再换个地方吧。我说那她怎么办?她说,这你就别管了。
我们只好临时改变了会面地点。我与那姑娘谈了近一个小时,这是决定两个人未来命运的黄金60分钟。整个过程像答记者问,不过新闻发布会的规模太小,只有两个人,双方的亲属和媒人都躲起来了。姑娘是提问方,我是回答方,她的所有问题都没能难倒我,其实更像我在做一个述职报告。谈话很快结束了,人们都出来了,媒人开始征求我们的意见。我本想按谈恋爱的正规路子走,再谈两次看看。那姑娘却抢先说,我是没有意见,看他是啥想法吧?我现在想来,这一句话很不简单,第一说明她还是有眼光的,第二说明她处事果断,第三是她抢占了道德制高点。其实这都是我自己的推测,或许她压根儿就没有那么多想法,她是纯真的、透明的。我只好顺水推舟,说就这样吧。
回家后,全家都很高兴,父亲说见过这个闺女,那天去邻村随礼,吃的大锅粉条菜,见那闺女吃了两碗儿,能吃就能干。二伯更满意,他说这闺女是装砖窑筛土沙出身的,能吃苦耐劳。
当时姑娘的爹爹已患癌症晚期,父母让我去看望。我带了几封点心,上午11点到她家,姑娘没在家,去地里拉玉米杆了,她的爹娘接待了我。她娘说,听说闺女的干娘不同意这门亲事,甭管她,我的亲闺女我不当家儿?停了一会,姑娘和哥哥都收工了,我们在一起吃了午饭。我到姑娘的卧室看了看,卧室里除了一张床还有一个破木柜,姑娘的母亲说,俺家穷喔,闺女出嫁时没啥陪送,就把这个木柜带走吧。说了一会儿话,姑娘说你再坐会儿吧,我还要去干活儿。我说现在也走。临行时,姑娘的爹爹叫住了我,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闺女的干娘也病了,你去瞧瞧她吧,人都愿意吃顺气丸,去时给她买一只烧鸡……
岳母的态度悄悄发生了变化,我与姑娘的关系也得到了进一步发展。
姑娘家捎口信,要我和父亲给她们耩麦子,她家的地块紧挨着我们的村子。那天早上天刚亮,我跟父亲去了,待我们到地里时,姑娘和他爹早在那里等候。套好木耧开始耩,我在前面牵着骡子,父亲在后面扶着木耧,姑娘拉着砘子,姑娘他爹站在地边上看,他不住地点头,他看到了一个黄金组合,他很满意,他对父亲说,把闺女交给你我放心。一轮红日升起来了,给姑娘的脸庞和周身镀上了一圈金黄色的油彩,越发显得她活力四射,充满青春朝气,我从那一刻起开始爱上了这个美丽的姑娘。
中间出现了波折,村子里居然有人使坏,要捣崩这桩婚事,到姑娘家嚷嚷,说我家祖祖辈辈如何不讲卫生,室内一年都不打扫一次,说我先前订过一次婚云云。这些在见面时我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那姑娘,姑娘和她母亲并未被闲言碎语所干扰,但当时这件事我们还蒙在鼓里,是事后才知道的。正好这期间双方联系的也少,她们开始不安起来,担心我家改变主意。
三个月后,正好是元旦,我们举行了婚礼,那个姑娘成了我的妻子。那天是用两辆军用吉普车和一辆大卡车把她娶来的。妻子的嫁妆不算多,但已远远超出了我的意料,这其中就有岳母陪送的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和一个三人革沙发。
按照农村的规矩,婚礼后三天我们去娘家回门。岳母说不行,亲娘是娘,我也是娘,也得到我这儿回门。第四天,我们又到岳母家去。去了我们才知道,岳父摆了整整两大桌,召集了他的所有相好朋友和单位的头头脑脑来陪我,菜很丰盛,酒是那个时期极富盛名的竹叶青,没喝多久,我发现气氛不对劲儿,陪客的没有一个替我说话,一色是冲着我来的。现在想来也很正常,那是人家的职责。酒席不到一半,我说结束吧,所有人都感到惊讶,岳父不知道我的酒量多大,既怕喝不好又怕第一次喝醉,推让了两句就说客随主便吧,那一伙儿人酒兴正浓也只好作罢。
接下来每到过节我们都要去岳父母那串串。每到他家,岳母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木箱的锁子,拿出一盒大前门烟或带过滤嘴的如意烟让我抽,而她自己抽的是邙山牌雪茄烟,她说邙山烟有劲儿,其实我知道那只是她的托词,邙山烟只有两毛钱,而给我抽的烟要五六毛,但在那时属平民阶层中的高档烟了。岳父爱喝点酒,每次不多,只喝二三两,我只要一去,赶快炒上几个菜,陪着我喝点。那是一个初冬,我和妻子去看望他们,岳母拿出烟让我抽,岳父没说干什么,一个人匆匆出去了,一会儿功夫,他端着一个大搪瓷茶缸回来了,揭开盖子,里面竟是热腾腾的菜,蒜苔炒肉!他不会骑自行车,原来他竟步行二三里到三海车马店的食堂里给我买了一个下酒菜,现在虽不是什么稀罕菜,要知道在二三十年前大冬天能吃上蒜苔是多么的不容易……
在那个商品极其匮乏的时代,买什么东西都要凭票证,岳父能给人提供一些方便,再加上他热情好客,所以他的人缘很好,照相的,钉锅的,卖烧饼的,养奶牛的,都爱结交他,逢年过节时,他家总是门庭若市。如今,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岳父家也客冷车稀了,我嫌世态炎凉,岳父说,你还年轻,什么朝代都一样啊,你给人家帮点忙还指望人家惦记一辈子?来,咱爷儿俩喝。
岳母是一个善良的人,也是一个高尚的人,为了集体的利益可以奋不顾身。一次,县造纸厂失火,几垛麦秸全燃着了,火光冲天。岳母看到火灾,不顾自己六十多岁的年纪,拎起水桶脸盆就奔向造纸厂,一路上边跑边喊,救火了,救火了!动员了很多人参加到救火的行列,那时候,我县没有消防车,全靠人海战术,大家一直奋战了四个小时才将大火扑灭,使国家财产免受了更大的损失,而岳母从头坚持到底,受到了在场群众的敬佩和赞叹。
岳母的身体一向硬朗,很少生毛病,那年春节,我和妻子到她家去串亲戚,她居然躺着,岳父说她不好受,细打听才知道患了肝病,我们都催她到大医院去治疗。回来后,我们商量着等过了正月再去看望,我还说不行的话让妻子去伺候一段时间,毕竟是干女儿,不料,停了一段时间岳父家竟报来了噩耗,岳母已仙逝。我和妻子深感内疚。
岳父有一手塑艺,业余时间都花在了这上面。他把捡的废旧铁丝绑成架子,然后用水泥雕塑成一尺来高的人物、花鸟造型,再彩画,只需一个礼拜,一件工艺品便栩栩如生了。最拿手的要数人物,天帝、关公、财神、张飞、孙悟空、八戒、白素贞、穆桂英,形神兼备,活灵活现。岳父和岳母分工明确,配合巧妙,岳母常常做基础性工作,比如绑架子、抓胎、上清漆,岳父干的是技术活儿,负责雕刻和彩绘,他胸有成竹,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岳母去世后,岳父也退休了,对雕塑更执着了,只是随着年龄增高视力不行了,工艺品日渐粗糙,只追求神似。岳父做的东西大多是送人,当然送给我的最多,每当新作品面世,总要先让我欣赏和评价,再让我挑选几件,拿的多了条几上放不下,所以我除保留了一尊关公、一对龙和一对丹顶鹤以外,其它不得不再转送他人。我让他歇歇手,他说歇不得呀,后边有人追着要哩。这倒是一个事实,一分不取,不要白不要,只要是沾亲带故的,家里桌子上均摆放着岳父的作品。他也尝试过卖,但销路不很好,人们对陶瓷品和石膏塑品更青睐,对那些老土的泥塑看不上眼。其实他摆弄这些东西的兴趣不在经济效益上,也许只有在这一刀一铲中才能寄托他无尽的情思,才能追回近一个世纪的如烟往事,才能得到充实、温馨和快乐。
前一段日子,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这一回做了一个大活儿,我问怎么回事,他说在洛阳给一个庙里塑了一个泥胎像,有三米多高,附近的市民都去观看了,说不赖。看他像一个孩子般地乐,我真替他高兴,这说明他不仅仅会摆弄那些小玩意儿,他是会干大事的……
这期间,几位父母都离我们远去了,真正的岳父于27年前去世,真正的岳母于12年前去世,岳母于23前去世,母亲于8年前去世,父亲于3年前去世,唯一还有一位90多岁的老岳父健在,尽管他是“干”的。
每到逢年过节,能去的地方不多了,妻子都让孩子们代替去了,但我依旧坚持着去看老岳父,看到我这个女婿他很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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