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墩
——《小说》
谁也没有想到:黑墩居然当上了大庄村环卫工队长。可这是千真万确不容置疑的事实。
那天村长高栋梁在村委会办公室,当着十几名环卫工的面宣布他为队长时,大伙一齐惊讶地伸长了脖颈张大了嘴巴“啊”了一声,怎么是他?又面面相觑。怀疑村长受了他的贿赂,或者吃了什么“迷魂药”,他们的脑子迅速地旋转起来,寻寻觅觅搜查着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找出立马将他推下台的有力证据。
怀疑和不赞同也并非是空穴来风,自然有它的道理。
黑墩如他的名字一样,黑不溜秋,身子横向开发,憋憋嘟嘟,让人一看他心里就觉得别扭,压根就不是当官的料。个人形象不佳,这是他爹妈的责任,他无能力改变,暂且不论。说话哼哼唧唧,像自言自语,半天听不明白他唱的那出戏:身上的衣服穿烂了都懒得洗一下,热天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往往使人退避三舍,避瘟疫似的躲着他;鼻孔常冒气泡,有时飞流直下,让“地包天”的下唇衔着卷去。不讲卫生的人怎么能当环卫队长?
最令人难以理解也是最担心的是:他还是个“睁眼瞎”。连续上了三个一年级,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对于那些简单的文字,见面也是张飞逮老鼠——大眼瞪小眼,造物主似乎将人身上的缺陷都赐给了他。
已过五十岁的人了,至今仍是光棍一条。
社会早已进入了信息时代,手机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几岁的娃娃都能将手机玩的得心应手。别人送他一部旧手机,勉强学会接,却不会打。
像他这样的榆木疙瘩脑袋,不知村长出于何种考虑,竟将他推上环卫工队长的位置。
环卫是“面子工程”,任重而道远,谁能保证他能带好一个团队,有效地开展工作?有人断言:他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
他是续前任的第二任环卫工队长。前任队长是个酒鬼,且擅长骂街,醉酒后在街上抂呼乱叫,祖宗三代都能骂个底朝天。闹得四邻不宁,鸡飞狗跳。有人频频告状,言其恶行,长此下去,这还了得!村长盛怒之下,免了他的职。
黑墩当了队长,一改往日的邋遢形象,买了一套新衣服穿在身上。到理发店理了个“盖之头”,又到村浴池里泡了澡,和身上多年的积垢告了别。五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比往常精神多了,脸上的皱纹仿佛也平了不少。他快乐地如同孩子,嘴里哼哈着,屁颠屁颠地在街上走来晃去、、、、、、
黑墩受命于村里的大忙之际。村里要冲路,街道两边的障碍物要清除。村长要求环卫工们配合村里的工作,他们起早摸黑,干这干那,忙得陀螺似的团团转。
凌晨,鸟儿还在窝里睡觉。床边木桌上那只闹钟铛铛敲响五下时,黑墩便一骨碌从被窝里爬出来。他在火炉上热下昨天吃剩的饭菜,填饱肚子,穿上环卫服,便来到村老年人娱乐室里等候。
娱乐室刚建不久,还没顾上安暖气,生火炉,此时已快到冬至,这里冷如冰窖。他仰首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夜空,听见了风吹枯枝折断的声音,不禁打了个冷颤。他走到室外,摸索着捡了些枯枝碎草燃烧起来、、、、、、
天亮了,阴沉沉的
按照以往的惯例,七点钟准时点名上工,他估摸着时间到了,却不见人来,心里躁躁的,“日他娘的怪了,谁都没来。不行,我得去家叫他们。”
“毛蛋,咋不到娱乐室集中?”
“狗娃,甭装死狗了,不干活啦?”
“三猫,你在家磨蹭个啥,我还等着点名派活哩。”
一、二、三、、、、、、环卫工们陆续来到娱乐室。
黑墩将胸脯一挺,板着脸对环卫工们说:“我干这个也不容易,上头压着我的头,我是最小的头,比芝麻粒还小,头压头,可我是管你们的头。村长对我说,谁不听话,不按点上工,就抹了他的头(除名)。“
他一连说了几个头,将大伙都逗乐了。人群中有人在窃窃私语
“屌毛头,还真把自己当根葱、、、、、、“
“甭这么说,人家可是管着咱的,泥人还有泥性,万一、、、、、、“
“嘻嘻、、、、、、哈哈、、、、、、“
他开始分派活,用手指着环卫工们:“你、你、你在铲车后面清扫,你、你、你去拆简易房,你你你都跟我来,往路两边撒白线、、、、、、去吧!“
十一月的天气真冷,各家的水管冻得放不出水来。黑墩带着人正在撒白线,他的手机响了,传来了村长急躁的声音:
“喂,县上来咱村检查路况,快把环卫工们叫到村委会院子里集合!”
“中,我立马去通知。”
一溜小跑,黑墩将各处的环卫工们都叫来了。按照村长的吩咐,都拿起扫帚、铁锨、抹布什么的,分头行动起来。通往村委会院子的那条中心路,不知扫了多少遍,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办公室的地板,玻璃擦抹得能照出人影来。两个正在院子里踱步的村委干部,也忙碌起来,将几面红旗插在路的两侧。
红旗猎猎,一派热烈、喜庆的气氛。
人们伫立在路上,翘首以待。
黑墩队长正在村委会院子里的厕所掏粪。身上沾染了屎尿,脸上的汗滴如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顺着两颊往下流,他用手一抹甩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内衣全湿透了,拧一把能拧出水来,冷风一吹,冰凉刺入骨髓。
他用车将粪拉走,又用水管冲洗干净,还撒上一层石灰。
下午三时,几辆豪华的小车从县城方向疾驰而来,在村街十字路口处停了。检查团的工作人员缓缓地下了车。村委干部、环卫工和一些村民围了上来,众星捧月般将他们围在中间。
村长满面春风,嘴角挂笑,趋步向前。紧紧地握住王县长的手,顿感到一股巨大的热流迅速传遍他的全身,精神为之一振,将发言稿读得抑扬顿挫激情澎湃。那铿锵有力的发言,显示了一个年轻农村基层干部的胆略与气魄!
那自信,那气势似乎在他的任职期间,能彻底改变村貌,创造出人间奇迹,敢与李天成比肩,成为全国人民瞩目的一颗最耀眼的新星、、、、、、
王县长也讲了话,如催征的战鼓,在村长高栋梁心中擂响,成为激励他奋进的精神力量!
村长县长四只手又握到一起了,摇晃着、、、、、、噼里啪啦的掌声也响了起来、、、、、、
摄影记者按动了快门,“咔—咔—咔—”镁光灯一闪,摄下了激动人心的镜头。
村长转过身来,与检查团的人员一一握手道别。王县长也挥了挥手,微微一笑说了声再见,便和他的随从们很气派很潇洒也很优雅地登上了车,消失在村街的尽头、、、、、、
村干部们如释重负,将红旗拔掉扔到村委会的办公室里,两手抄兜,昂昂地走了。
环卫工们又回到了原处,去干他们该干的事情。
黑墩蹲在院子的台阶上,没有参加站体会,低着头咝咝地吸溜着毛烟,也许他在想,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怎么往人前站立?他不明白:县上不是来检查路况吗?为啥改变了主意?又为啥不到路上看看?到村委会转转?还有厕所、、、、、、。这里有他洒下的汗水,他很想让他们来这里转悠转悠,给他一个会心的微笑,他知足了。以后他可以自豪地对人们说:“我清理过的厕所县头头们都满意。”可人们却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翌晨,环卫工们又来到娱乐室,等候着黑墩队长给派活,上工的时间过去了,也不见他来,打手机也不接,都心里纳闷:到底是咋回事?
毛蛋说:“你们在这待着,我到他家去看看。“
他家没有院墙,屋门虚掩着,毛蛋推门而入,差点被地上摆放着的凌乱东西绊倒。靠屋角的煤炉灭了,看来他已经两顿没吃饭了。他撩开门帘,走进卧室,眼前的一幕让他吃惊:队长蜷缩在两条破被子里,低沉地呻吟着,咳咳咳地咳嗽着,而床跟前的一滩呕吐物散发出一股酸臭味、、、、、、
听到脚步声,黑墩努力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昨天着了凉,回来就病倒了,咳、、、咳、、、咳咳咳、、、、、、,我没给恁派活,耽误事了,唉!、、、、、、
毛蛋的眼睛湿润了,他迅速掏出手机拨通了村医常爱民的电话号码:75301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