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文坛《淇园笔会第四卷》

文坛常客 - 东驼子 - 金三的选择
金三的选择
作者:东驼子  加入时间:2019-2-26 17:17:28  索引号:   

 

为了你的安全和我们金家的体面考虑,请你在三天之内务必回国。

一想到当年接到这封电报时的情景,金三心里立刻五味杂陈。那时他刚满二十岁,却已经在那个欧洲的中立国待足了八年,接受了一整套的西式教育。那真是充实而优游的八年,他从一个懵懂的少年长成了壮硕的青年。如果不是家传的肥胖体态,说他是风度翩翩一点不为过。

除了掩藏不住的体态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任何的家庭背景。作为一个东方人,他想要作为哪国的公民都不成问题,只要通过外交部门沟通一下,没有不能顺利解决的。可是这一次的麻烦看来外交渠道行不通了。

当初金三在选择国籍时,体现了强烈的爱国热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的祖国。当然,如果连他这样的身份的人还要冒用别国国籍,那就更别指望普通人去爱这个国了。更难得的是,他没有使用化名,而是用了真实的姓名——金三,反正在西语系统里,名字只是个音节组合,其中的含义他们不会知晓。

现在金三已经完全习惯了西式的生活,甚至因为在家书中自然流露的对西式生活的赞美而受到父亲的批评。

我们跟他们不一样,不要忘了你的身份!金三可以想象父亲在说这两句话时的严肃表情,所以后来有些心事他也要对父亲有所保留了。

本来父亲正当春秋鼎盛,金三还计划着可以在外多待几年,多拿几个博士学位再回国。可是从去年冬天开始,父亲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欧洲这边的媒体一个月前就开始捕风捉影,他们从父亲在国内媒体露面的频次骤减判断说,如果不是政策推行上遇到了巨大阻力的话,那么一定是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于是就有了金三手上的这份电报。

金三迅速办妥了所有手续,因为忧心忡忡,已经没有心情和老师、同学们当面告别,他只通过社交媒体说了两句话:谢谢你们,后会有期!

屈指算来已是十年前了。金三坐在他的专机上,望着舷窗外的过眼云烟。父亲果然已经病危,长时间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没有丝毫的国家元首的尊严了。金三过去握住父亲瘦弱的手,一股凉意闪电一样传遍他的全身。

在兄弟三人中,父亲是最疼他的,这当然得益于他的生母和父亲感情最好。父亲的另外两个妻子(父亲说他不必称呼她们为母亲)都已不在人世,而他的两个异母哥哥似乎对父亲心存芥蒂,都远远躲到国外去了,在传统节日时甚至连一通电话都不会打给父亲。父亲断断续续地说,他们都恨我,背地里骂我是暴君,是怪物,骂我自私,盼着我早死,你应该明白,我都是为了咱们金家好,但他们不明白,如果不是因为流着我的血,我早……父亲说着,攥紧了拳头,眼角滚出两颗老泪。

这是金三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原来坚强的人也会流泪。在这个问题上,金三觉得他要胜过父亲,他从没有流过泪,甚至在抬着父亲的灵柩送上灵车,眼看着父亲沉入大地的时候他也没有流泪。不仅是因为坚强,关键是他无暇流泪。以他这么浅薄的资历登上大位,从会场主席台放眼望去,千把人的会场里触目皆是功勋重臣,特别是那几位承担着托孤重任的前朝遗老,言语之间似乎真把他当作了刚成人的孩子。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他知道祖父和父亲的手段,在小时候看来,总有触目惊心的感觉,那种心狠手辣的狠劲,他真想不通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但是现在,当他坐到这个众星拱卫的头把交椅上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他坐的是人人艳羡垂涎的位置,同时又是个火山口,如果他不能施展出令人人慑服的手段,那他只有被喷涌的熔岩化为灰烬这一条路了。每当想到这个虚构的结局时,他都会有一种从身外而来一直冷透骨髓的恐惧感,以至于最初的几个月他常常夜不成寐。容颜憔悴加速袭来唯一的好处是,让他看起来成熟多了。现在的他只有两副面孔,一副冷若冰霜,一副骄阳似火。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具备了几分乃父之风,因为他高大魁梧的身材,比瘦弱的父亲更多了些让人心悸的威严。

当然,在短短几个月的执政期间,他已经深知,让人畏惧的不是他的酷肖祖、父的容貌,更不是他与生俱来的尊贵血统,而是他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权柄,可以遂顺己意生杀予夺的权力。想起父亲临终的遗言,“不要让任何人质疑你的权威,阻碍你的决策,觊觎也是罪”!如今他完全明白了,权力的巅峰,其实就是弱肉强食的猎场,不想成为猎物,你必须更强!在阒静无人的夜里,金三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见证着自己。标志性的笑容像沙滩上的字迹一样随着退潮隐去了,牙齿愈发尖利,眼神愈发冷酷,面目愈发狰狞,归根到底,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三个月后,那几位位高权重的老臣悉数换将。明智些的,以身体有恙为由主动请辞,金三厚加封赐,准他告老还乡了。其他几个曾经言语不恭礼数不周甚或阳奉阴违者,被金三认定为心有异志,一纸令下,或锒铛入狱,或人间蒸发。至于罪名嘛,援引旧例,或里通外国,或贪污受贿,随便哪一顶帽子戴上,都不会不合适。人们痛恨的就是这些蛀虫,这些衣冠禽兽,他们的身败名裂只能换来人们更热烈的欢呼和更衷心的拥戴。

其实,金三最高兴的事就是看到人民的笑脸。每次到基层去视察、慰问,被兴奋到发狂的人群包围着,他都有一种难得的亲切感、安全感。他常常被人民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泪潮感动到合不拢嘴,虽然他也知道这种场面都是事先安排好甚至排练好的,所有参与者都要经过严格筛选,不能有任何污点或疑点,但他把这种安排当做一种策略,让一部分人先感受到他人格的魅力,先高兴起来,再如星火燎原一般推广开去。所以,从发布出来的影像资料中可以看到,每次围拢在他身边的,要么是天真无邪的孩子,要么是貌美如花的少女,这样的人群当然最具感染力,最能唤起大众的共鸣。在孩子和少女们的簇拥下,金三就像一位大叔——哦不,据说他还没有子嗣,那就像一位大哥哥一样——笑容灿烂,仿佛回到童年一样无忧无虑,就连有些孩子忙乱之中把鼻涕抹到了他的手上衣服上,他也决不会有丝毫的愠怒。

恰恰相反,每次视察回来,金三都是哼着阿里郎下车,步履轻盈地回到官邸。所有的侍从都出来列队迎接,前厅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他今天巡视基层的新闻,播音员情绪激昂的旁白让他的身心舒畅达到顶点。

人民还是那么单纯、善良,这真是一件难得而又可喜的事情。晚餐时,他颇感欣慰地对夫人说,谁要想愚弄他们,真是太容易了。夫人脸上忽然僵了一层薄薄的笑,对金三说的每一句话都报以礼节性的颔首赞同。

他们还不知道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说,如果他们见识了世界,还会像现在这样爱戴我吗?金三并没有指望得到回答,继续兴致勃勃讲下去——真想让他们看看外边。夫人不禁惊了一下。

一堆的公文需要处理。放在最上边的,也是最紧要的,是一份急等着他签署的文件,叛逃分子家属处决名单。按照惯例,每年都会有这样一份文件等待签署,这是金三收到的第三份了。他已经有了这样的困惑:为什么有如此的严刑重典,仍会有人不念前车之鉴,继续以身试法,而且人数还呈递增趋势?这样的惩罚还有什么儆戒意义?这些人为什么宁死也不爱自己的国呢?金三背着手走了一圈又一圈,觉得胸口越来越憋闷,他拉开窗帘推开窗子,窗外的另一世界的凉意和漆黑猛然撞了进来。三秒钟后,金三回头抓起第一份文件,用力写下他的批示,最后一笔拉得太长,甚至划破了纸张。

这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都要早,溪涧河流仿佛一夜之间就融解了坚冰,哗啦啦欢唱着,向着宽阔的大海奔腾而去。

金三主持召开了最高国务会议。戴着黑框眼镜的金三把他过去棱角分明的发型修剪得圆润了许多,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印象,就像是一个十年寒窗的学生,在冥思苦读中模糊了视线,眼角起皱,早生华发,戴上眼镜不仅让他重新拥有了清晰的视野,又能恰到好处地掩饰岁月的痕迹。想起当年留学海外的经历,真的是恍如隔世了。这么多年,他的外语几乎派不上用场,简直要遗忘殆尽了。那天早上他试着用外语问候夫人,夫人惊笑着,笑得很美。他又滔滔不绝讲了一通外语,像是和某个大人物对话一样,末了还向虚空的对方伸出手,用力握了握。

他还年轻着呢。看他细眯着眼哼着小调,捏着那只纯金的汤匙在空中左右挥舞着,多像个指挥家呀——啊不,应该是个指点江山的大人物,只要汤匙不脱手,他就永远是个快乐的大人物。夫人在旁欣赏着金三的表演,心里暗想。

 

                                    2018612日~14日练笔

2019226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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