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文坛《淇园笔会第四卷》

文坛常客 - 朱莉娅 - 21号办
21号办
作者:朱莉娅  加入时间:2021-2-19 13:23:57    编辑:admin

我不知道为什么学校把我分到21号办了。

 

写下这句话,便想起童年鲁迅被送至三味书屋时的不满和委屈——“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要将我送进书塾里去了。”

 

开学前一天,打扫完教室,便在微信群发出召唤:“21号办的友友们,过来打扫了!”楼上无厕,无水。

 

21号办,是校办编码中最后一个,位于校园西北新建办公楼二楼,在天冷得拿不住笔之后终于装上空调。我经常隔窗凝望外面的村舍、田野和道路。还让阿成帮忙摘过从墙外胡同爬过来的几个丝瓜,炒出来感觉肉质相当肥嫩鲜美。

 

学校大部分办公室都在教学楼上,紧挨教室,方便就近管理学生。安置不下的,再另作安排。

 

我就属于被另作安排的老师之一。我所教班级在右前教学楼三楼,最东头,距离21号办,有点远。跟我情况雷同的王老师到21号办坐了一会,就再不来了,在另栋楼上找到空位,请示领导后搬了过去。音乐老师鹏哥也寻了行宫别院,偶而才来坐会儿。而我一向随遇而安,服从命运的安排,尽管心里万分别扭,还是在一个座位上安顿下来。

 

因为远,下课铃一响,赶紧奔赴教室,才不至于总是迟到。课代表只要过来送作业本或取作业本,总是难免迟到。何况校园路面尚未硬化,一下雨泥泞不堪,更觉山高路远。优点也是有的,处于边缘地带,就远离了中心的嘈杂喧闹;远离学生,很多课间谈话或课外辅导基本就可以不搞,真不怪我懒。

 

每当我抱怨道路曲折迂回,阿成总是说:“停,停!不是正好锻炼身体了吗?能不能乐观一点!”想想也是。这学期身体太差,上楼喘得很,有时还要歇两歇,有时干脆拽着某个孩子的胳膊上去,顺便拉近师生关系。渐渐地,学生发现了我的弱势,尽管没有在作文或周记中称我奶奶,只要看见我提着装课本教案扩音器的袋子拿着水杯过来,就主动跑下楼帮我拿东西。后来,有两个女孩常常主动到办公室帮我拿东西。

 

每当上完课,气喘吁吁回来,谈起课堂上学生的启而不发麻木不堪或为所欲为飞扬跋扈,阿成就伸出两个食指,一边往两边划拉,一边说:“放轻松,用得着那么激动吗?舒展一些,再舒展一些,哎,好了!”我赶紧收起一点气急败坏的绝望情绪,好像紧皱的眉头真被他熨平了。

 

阿成以心态佛系引领一段风骚。因为他的存在,我在21号办和抑郁始终保持转念一想的距离。不过可想而知,领导更希望大家奋不顾身积极有为,比如为了每节课殚精竭虑地准备,呕心沥血地开导每一个不想学习的孩子,打了鸡血般在课堂上斗志昂扬,失魂落魄地走在披星戴月回家的路上。都想得开可不行,怎么算得上鞠躬尽瘁无私奉献?“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样的赞美送给谁?上完一节失败的课还能满不在乎心平气和?考试名次靠后还能岁月静好心安理得?至少也要茶饭不思辗转反侧捶胸顿足,为自己业绩不佳误人子弟陷入痛苦内疚自责的水深火热之中吧!据说阿成之前就擅长开导这样积极入世深陷苦海的老师回头是岸,或许这也给他后来的莫名遭遇埋下伏笔。

 

阿成一个人占了两张桌,一张桌上放着台式电脑和一摞摞课本,一张放着水果零食等杂物。我只有在他上课时才偶尔过去客气地用用电脑,后来才知道那是21号办的公用电脑,他只不过权做私用罢了。青青都是自带笔记本电脑。我偶尔也带电脑来用。

 

阿城生在山区,他说他学生时代的学习动力,来自于不想在大热天去地里割麦子。“那滋味不好受,”他说,“在教室风不吹日不晒的多好。”可见是很早就懂得生活的苦了。后来考上师范跳出农门也算苦尽甘来,所以每天都要咔嚓咔嚓飞快地吃下很多糖分很高的水果。我经常用他沾满果皮果屑的锋利的水果刀削苹果,也吃过他几个酸得倒牙的橘子甜的齁嗓子的蜜枣,不过他从老家带来的姐姐家的甜柿子倒是非常爽口好吃。

 

最让我佩服的,是阿成女性至上的思想境界。虽然他不是贾宝玉,没有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但他常常感叹女性在生活中的艰辛不易,嫁人之后就要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伺候公婆。老了以后呢?还要伺候老头子。因为现实中总是有那么多老头子生病不能自理,老伴一定是不离不弃细心照顾。反之,有几个老头子愿意耐心用心照顾自家老伴的,还不是老伴一走很快再觅新欢?阿勇愤愤不平地说。我啧啧称是,一个男作家就说过,相对于女性,男性实在是低等动物啊。

 

“女的都白搭给男的了。”阿成说。

“我是不是也搭给孩子他爸了?”青青问。

“肯定是搭给他了。”

“我呢?搭了没有?”我问。

“搭了。”

“你媳妇呢?搭给你没有?”我问。

“搭给我了。”他无奈地说。

我哈哈大笑,提着书本上课去了。

 

青青是坐在我对面的室友。我俩有缘,几年前就曾同处一室。她漂亮能干,热情友好。很多我解决不了的现代生活的复杂问题,比如手机投票等,总是麻烦她摆弄。青青只教一个班的英语课,阿成亦然。相比他们,我的课时多一半,但我不敢抱怨,他们亦不敢庆幸,领导在校会上经常痛心地提醒——不好好教课,将来要让你没课可教!他俩教一个班,似乎距离没课可教,只差一步,我也不过是差了两步。其实我暗地里有点向往没课可教的境地,或许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过青青并不轻松,她经常要帮会计或其他领导处理一些杂务。这学期更其不幸,跟她搭班的班主任父亲长期住院,不断请假。她不仅要代替伙伴履行班主任职责,比如带队跑操、收缴餐费、组织打扫卫生等,又要替伙伴上课,有时连续一周都要七点到校上早读。青青娇小的身躯在教室和办公室之间忙碌地奔波着,不停地吃润喉片,一次又一次感冒。她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老师,有两个同学打架了,数学老师不在……”她立即和报信的学生向教室跑去。

“有个家长发我五十元红包,让我给她儿子五十块钱,我该去哪里找现金呢?上次用了我儿子存钱罐里的钱。”她说。

“我们班一个孩子可怜得很,这么冷的天只穿件又破又薄的小棉袄,爸妈离婚了,爸爸不正干……”她说。

“我们班一个孩子还没有交餐费,我不信她妈微信上连二百块钱都没有,不就是想让奶奶过来交钱吗?”她说。

“班主任转给我五百块钱,我要不要收下?”她说。

“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我怜惜地说。

元旦到了,她联系水果店,给孩子们买沙糖桔,买瓜子,组织他们表演节目。

 

请假的伙伴知道她为班上付出很多,很是感激。学校领导却从不过问,从不承认,像那个假装睡着叫不醒的人。有一次学校组织考试,要求班主任在本班教室监考,青青跟普通老师一样分到别的教室去了。后来,领导觉得她那个班因班主任不在场有人捣乱,又让她过去监考。等到考英语的时候,又让她到别的教室监考——她教英语嘛,需要回避。别的班主任不用回避自己所教科目,别的班主任都是经过领导火眼金睛考察过,经得起革命严峻考验的。自从班主任每个月有五百元津贴之后,老师们上岗的积极性比较高涨,领导在识别人才任用人才方面的职责更重了,不得不慎之又慎,绝不能让三观不正能力不够责任心不强的投机分子玷污了班主任队伍。青青就被排除在外了,阿成亦然。我呢,再也不用以身体不好为由拈轻怕重拒当班主任而“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了”。

 

“几年前,有一次开班主任会,我手机手电筒不知咋弄开了,领导厉声说关了手机,以为我是在偷偷录音……”青青说。

 

想起白居易那句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有的老师,叫你教一个班,还教不好,教哪个班哪个班差,教一个班毁一个班,你就是学校的罪人!”领导说。

 

青青比我年轻时强大得多,她只有些许慌乱,在一个午后飞快地写下悔过书,当面交给领导。领导笑着说:“以后可得好好干啊。”意味深长。

 

阿成早上签到时把书面检查放在领导指定位置,避免了面呈的彼此尴尬。

 

我从来没有对他们说,我的心痛我的悲哀我的愤慨。我的难友。

 

“有的老师你这次考得好了,不要骄傲,这次监考不严,成绩不准,下次考试还以上一次考试成绩为基准。你要是有啥灵丹妙药,跟大家分享一下,别只顾自己优秀!”领导说。左也有理,右也有理。

 

在严冬到来之前,校园总算完成了路面硬化工作。不过,相对于外面的泥泞风雨,21号办是一个多么安全温暖的所在,那么多不能说的话,在这里都说了;不能干的事,一件也没干过。

 

下半学期,办公室来了一位新老师月月。因为有位同事孜孜不倦终于考上了市公务员,她就接了那老师的地理课。月月吃不惯食堂饭菜,经常叫外卖或吃泡面。业余不是学化学就是学心理。因为学生考得不好,她深陷自我折磨当中。

 

中午,是一天中幸福的休闲时刻。我本来在三楼一间没上锁的空屋子里与尘同眠。冬天以后,就把躺椅搬到了21号办。我本来睡觉很怕被打扰,但在21号办却没有一点问题。我睡觉的时候,阿成在准备高级职称答辩,静静有时候看电视剧,有时候批改卷子,也偶尔陪朋友去买东西。月月有时候回寝室睡,有时候在办公室追剧。他们累了也会趴桌上休息一会。我拉开躺椅躺下,用棉袄帽子蒙脸,很快就睡着了,几乎每次都睡得婴儿般香甜。不仅仅因为下午课多,需要更充沛的精力,也因为这是我一次次短暂告别尘世的美妙方式。

 

这样的酣眠,实乃人生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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