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黄鹂那美丽而频繁的歌唱声,季节己进入了芒种,金色的麦穗在微风中掀起层层麦浪,将诱人的麦香抛向空中,人们似乎嗅到了小麦散发出的麦香味,嗅到了白馍的甜香。麦收的气氛愈来愈浓了。女人们开始缝补袋子,预备粮缸,男人们则开始磨镰,拾掇收麦农具。
可村北头的李老抠家一大早就吵闹了起来,比往年吵的更较劲了,李老抠大声嚷到,“孩儿,你长大了,趐膀硬了不是。”手里举起扫帚就往下打。他那大儿子喜贵闪身躲了过去,嘴里嘟嚷到,“你也不看啥年代了,就知道了省钱,叫钱使唤你哩,还是你使唤钱哩……。”喜贵妈听到了爷俩越闹越凶,忙从屋里跑了出来,喊到,“唉呀,别吵了,值不值就动火。”西院的三叔听到吵闹声也赶过来劝架了,进门喊到,“別吵了,啥大不了的事,吵那么凶”。
西院三叔跨进门槛,只見老抠光秃的头上,几根花白的头发上顶着一层蜘蛛网,鼻凹处落了一层灰尘。不用问,这是翻腾农具时粘上的,老抠正气急的瞪着儿子喜贵,那松弛的眼皮和气急的目光显得极不协调。上身穿着对襟短褂,敞着胸怀,露着肚脐,宽松的裤腰在正前打了个对折,将裤褪提得一高一底,一条发黑的白粗布束带在正前打了个结,显得鼓鼓囊囊的,踏拉着露出踋趾的布鞋。而姪儿喜贵十六七的岁数只有十四五的个头,长方脸上一双黑瞳眸直视老抠,眼神带有几分怒气且显得炯炯有神,小分头发型,衣服虽旧但穿戴整齐,颇有几分书生模样,给人一个幼童天真可爱的感觉。三叔看着老抠那吊几啷珰邋遢的样子,像耍丑似的,心里不觉有些好笑,但眼前的场合还是让他忍住了笑。
喜贵听到三叔说的话,站住了脚步说,“今天,俺爹叫去拨场,我说今年咱用收割机吧,这样就不用拨场了,全都种上玉米,到秋后收获时省工省力,可一说收一亩地得三十块钱时,俺爹就和俺发火了”。这李老抠接过话茬说“三弟,你想想,这三十块钱买一袋肥料,上二亩地,能多打多少粮食。这孩子就知道赖,省力,不算细账。”“你才不算细账呢,三叔,你看,光拨麦,平地,耙地,泼场,捞场,碾压一串活下来就得三四天,拉麦进场再打成籽,再到腾清场,种上谷子,里打处拐下来得二十天,如碰上阴雨天就得一个月,这里省了三十块钱,那里说不定跑多少哩,到底那合算,那不合算?”
这李老抠一听,火气更大了,有举起扫帚,三叔忙拦住了李老抠,心里琢磨着,这李老抠过惯了穷日子,是村里有名的老抠,吃粮花钱都是搬着手指数着用的,视分钱如碾盘,且性格倔犟。
三叔清楚的记得,前年冬天,老抠在地里拾些冻尿的红薯,回家晒干磨成面,叫喜贵妈惨些玉米面蒸馍让一家人吃,孩子吃出一股尿臊味,都不吃了,可老抠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说“嘴是个过道,好的赖的吃到肚里一样不饥,不吃,饿恁的轻。”孩子不吃,他就叫娘们做稀饭灌肚,说啥,不吃,饿饿他……。
这孩子到还服说,不如和和稀泥,爷俩不吵架为好。转脸对喜贵说,“收割机这東西才时兴过来,收得好赖也不知道,撒籽不撒,再说收割机不能收湿麦,等收割机能收了,还得等几天,咱村就这一台收割机,挨車有得几天等,这样算起来,就得十来天,咱今年先看收割机收的好不好,好了,明年在用。咱先用小割麦机推翻,一亩地五块钱,总共下来也花不了几个钱。”
爷俩一听,觉得也在理,气也消了一半,可李老抠心里还是盘算着,一亩地五块钱,十亩地也得五十,这用在生活开销上,也能花几个月。而贵生则是最怕割麦,一天下来,腰疼背酸,夜里难受的睡不着觉,他早从报纸上看到,国家农场早就用大型收割机收麦了,年轻人,相信科学,新事物接受得快,他想,这里多花个百而百十的,那边无形中赶过来还要多。再说,三叔是村里有威旺的人,能办事,能和事,也没少给老抠家帮忙。因此,爷俩都敬重他,都碍于面子,也都认同了三叔的说法。
但喜贵还是唠叨了几句“都啥年代了,还是老思想,前年,我都说咱用割麦机吧,可俺爹就不叫用,吵俺,人家都用割麦机几年了,还叫俺弯腰用镰割,烦死人了”。三叔说“这小割麦机咱村就用二三年了,割的不赖,也不费几个钱。”这李老抠心里抱怨着,五块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边怕孩子较劲,那边又碍于三弟的面子,狠狠心,趁梯下台吧。
吃过早饭,李老抠一家开始忙了起来,拨麦、平地、耙地、泼场、捞场、碾压,一干就是三四天,这时,旱地的小麦已开始收割了,李老抠赶着牲口一遍一遍的拖场,邻居的王大嫂却已把收割机打下的麦籽晒在路上了,李老抠的场弄好了,路上已晒满了麦粒。
场整好了,喜贵叫来了割麦机,李老抠心里还是嘀咕着,这把钱给人家,那胜自已割了。等车一进地,那开车的小伙子一踏油门,唰唰唰,六垄小麦齐齐正在的摆成了一缕,躺在了麦茬上,而垄里的麦,割得干干净净,李老抠一根烟没抽完,车一招地跑回来了,李老抠一下子惊得张大了嘴巴,脸上露出了笑容,这玩意,像个小铁老虎,割得这么好,这么快,麦杆齐整整的摆在麦茬上,通风透光,晒得快不说,还好装车哩。半晌,十亩地割完了,他啧啧嘴巴,自言自语到,“谁想的点,做这玩意,这人咋恁能哩,神了,真是神了 。”
麦一割,李老抠心里轻松多了,他心里盘算着,这活儿提前了几天,也用不了揉腰搓背了,唉,钱花那那好。
两天后,场晒干了,地里的 麦也晒干了,一家人早上趁潮气开始进麦打场。这时,大面积麦田已开始收割了。李老抠一家忙着往场里拉麦杆,人家则忙着往路上晒麦粒,他打了第一场,人家地里的麦已收清了,他进第二场,人家已开始补种、浇地,锄地,这时,李老抠心里有点慌了,俗话说,麦隔十日不起眼,秋隔三日搓一半,麦在种,秋在管,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这老天也好像在和李老抠过不去,第二场麦刚碾好,还没收场,一般黑云从泘山方向生起,李老抠一看,大声喊到,“不好,赶快收场。”村里的老人有一个顺口溜,“浮山黑云起,不是冰雹就是雨。”雨马上就要下来了。
一家人赶忙收场,不到一袋烟的工夫,黑云上到了头顶,倾盆大雨下了起来,一场麦才收了一半,半场麦全泡在了水里,天一放睛,李老抠一家忙着拾掇泡在水里的麦子,这时,李老抠一边翻麦,一边抽闷烟,心里別提多难受和着急了,令他最担心的是小麦发霉,发芽。可邻里们却都高兴的说,这雨下的真是时候,省力有省钱,这玉米苗不长也不由它。
喜贵一边翻麦,一边抱怨,李老抠一听,阴沉的脸拉的更长了。
李老抠好不容易打清场,邻居地里的玉米苗已绿油油的长到了膝盖深,地里的草锄的干干净净。等他腾清了场,种上了谷子。这时,李老抠地里已长满了草,他的玉米苗又黄有小,地界外邻居的玉米苗已绿油油的长到了齐裆深,把李老抠的玉米苗压在了下面。他看着心里干着急,别提有多难受了。
秋天到了,李老抠谷地里热闹了起来,成了麻雀的天堂,几个村的麻雀都集中了过来,在他地里开起了秋季成果免费品偿会。叽叽喳喳飞来飞去,叫个不停。这可急坏了李老抠,他在地里插上了几个小草人,可几个胆大的麻雀落在稻草人上一看,嗨,吓唬谁呢,向同伴们一招乎,哗啦啦,都又回来了,照样吃,照样玩,吃饱了,在谷穗上赛起歌,看谁唱的好。李老抠干脆坐在地头,手里拿着长鞭,这麻雀便和老抠展开了游击战,你在这头坐,俺就去那头吃,怕你,躲着你。收获季节到了,他地里的谷子都争着站岗当哨兵,往年的谷穗压弯了腰,而他的谷子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笑着向老抠招手。老抠一季的谷子泡了汤。邻居的玉米喜获丰收,一片金黄,玉米棒一个个笑的露出了大金牙,可他的玉米棒却挂着红胡须,青杆绿叶,几个年轻的男孩子在他地头对起了顺口溜。
秋高云淡艳色浅,最美风光在眼前。想吃鲜来这里有,错过此地等一年。
孩子们都咔咔掰下几个玉米棒拿回家,吃鲜去了。李老抠看見地里的玉米棒少了,急得直跺跺脚,气急的骂到,“谁家的兔仔子,咋恁好吃哩,阎王爷不嫌鬼瘦。”
李老抠是村里出了名的细磨石头,秋后,他算了笔细账,谷子落了空,设收成,玉米减产几百斤。 费力费时有费工,到时落个一场空。 想想省这几块钱,损失几倍还得翻。 他整天阴着脸,想起此事就心烦。
第二年,又到收麦季节,李老抠对贵生说,“今年收麦你作主吧。” 收麦这天上午,喜贵对老抠说“爹,今天你甭去地了,扫一段马路晒麦吧,地里不用你动手。”“不,我去地里看看这收割机咋收哩,用不用拾麦,割地头,叫你妈去扫路晒麦吧。”
下午,李老抠和老伴在路上晒麦,几个邻居路过这里,和李老抠打招乎说“李哥,收完了 ?”他高兴的掏出烟说“来,抽个烟。”有近前一步说“收割机这铁家伙真历割,像个老虎似的,前头大嘴钢牙往肚里吞,后边边走边拉,麦籽和麦糠分得清清楚楚,地里收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杂活,真省力,真带劲,二十天的话,半晌完了。”说着,脸上笑的拧成了一朵花。邻里的二群说,“不信科学真不行,咱的思想都过时了,往后啊,得听孩子的。”
那边宝喜说“老抠哥就知道抠。人家骑马你骑驴,人家吃肉你啃皮。叫你享福你不会,都会和儿把杆扛。老不服气老吃亏,跟上形势这才对。”说着大伙都笑了起来。
这时,李老抠一看喜贵走了过来,兴奋的笑语嘎然止住了,话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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