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之野

很多山要么秀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要么威得让人说不出话来，要么险，连石头都像刀子一样，要么幽，进去摸不着头脑。还有的山，历代遗留的文化垃圾到处都是，比如泰山，大概碑刻太多的缘故，我真不知道怎样来记录那些极尽奢华的夸赞。
    山不像山，是中国大多数山的悲哀。有的山简直就是一个公园，有的山则像一个城市。有的山被树严严实实地覆盖着，有的山则被水完完全全地包裹着，山其实已经只是一个配角了。
    还有的山，连一块石头、一棵树、一池水，都被僧寺占领了。而这些僧寺，又被铜臭侵染得俗得不能再俗，实在让人提不起膜拜的兴趣。
    所以，游罢很多山之后，我竟发现，我心目中的山已然快丢得差不多了。是天下无山，还是山中无我？原来，我心目的山是有一个底线的——首先要有裸露的石头，没有石头怎么能算山呢？其次要有原始的状态。宁可有点荒凉或者苍茫，但不要太被人雕琢。第三呢，就是要有点野气，莫要文绉绉的。这样的山，北方居多，太行犹最。而在千百里太行山中，云梦山更是让人不能忘怀。
    云梦山野是野了点，但是像山。要看真正的山，或者说要找到山的标本，还是到云梦山来。
    云梦山坐落在古朝歌的一角，是太行山伸向华北大平原的一只脚。我是淇县人，从小就在这只脚的脚趾间爬来爬去，很清楚它的味道和它的脾性。它并不高大，只有六百来公尺，但真的是个男人。他身上散发的野味，越来越让我着迷。
    云梦山的石头是野的。他们无规则，无规矩地排列着，裸露得纤丝不挂，自由得随心所欲，你真的不知道，他们突然间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我常常用欣赏的眼光来透视他们的心思。发现他们并无心思。他们只是一群原始部落的男人，除了简单的食物用以裹腹，再就是向女人展示自己的力量。其他，你就再也找不到他们的所求了。我曾经坐在他们身边抚摸着他们，并也让他们抚摸着我，一个过程下来，我竟然发现，我的道貌岸然比起他们是多么卑微和可笑！
    云梦山的草是野的。这些草甚至没有水可以滋润。他们只是在云间飘摇，几点露珠也只在晨曦前光顾他们一下，但他们却完全获得了生存的能量。他们比平常的春天来得晚一点，却比平时的冬天熬得更长。当所有的植物都沉睡的时候，他们却在挺举生命的坚强。我的家乡是很旷阔的平原，但云梦山却给我一个难得的高原。在这广袤的高原上，草是绝对的主宰，他们以一种青涩的光芒，引领着我走近岁月的深处。
    云梦山的水是野的。这些水不知来自哪个泉源和泉眼。我甚至都怀疑他们有没有源头。或者他们就是山的眼泪，高兴的时候，一滴一滴挤了出来，悲伤的时候，却藏在石头之下，只有哽咽之声，并无惹人爱怜的表情。当夏秋季节，天上雨水丰沛，他们也就成了一匹匹的野马，撒着欢奔腾而下，他们疯了，而人却醉了。
    石缝中还有很多花，绝壁上还有很多树，洞穴中还有很多虫，只闻其香、其鸣、其歌，但并不能呼出其名。他们只是大自然中诸多生灵中的过客，甘愿衬托人的高大和聪慧，一颦一笑间，却早已完成了自己的飞跃。
    云梦山是野的世界。而野构成了云梦山的性格。长居城市，让方方块块框着，突然来到这么一个没有框框的地方，真有囚禁而出的感觉。
    我爱云梦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