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在看守所的日日夜夜
鹤壁集与我县西北角庞村毗邻，鹤壁的煤窑古有盛誉。建国后因采煤扩建为市。改市后我三叔从我县中学调入鹤壁矿务局职工干校任教，通过他的介绍我到了他的单位任教。
为转移粮食户口关系便写信求学校给予办理，而校方竟置之不理，急得我象热锅上的蚂蚁。意外的是三封信后榆次公安局竟派扬二货将我五花大绑押进了监狱。如今榆次县衙门便是看守所的驻地。
在看守所给我留下最深的记忆是谢所长。他是位老红军，他看到我脓肿的胳膊怒不可遏地说：对一个被拘留的犯人岂能这样，随后给我看了医生。
谢所长询问了我的案情后，语重心长地教导我说：我经历过爬雪山，过草地的磨难，而你尝受了精神肉体之苦，今后还要偿受狱中多种的磨难考验。“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这是教导青少年的口头禅。当你苦难临头时对这警句要三思而后行，经得起考验。相信共产党实事求是的优良传统，是自己所为。就要认罪服大法，悔过自新，要禁忌知识分子的弊端：耍小聪明。
我频频点头深表谢意，然而三个月的看守所生活，改变了我对党的实事求是优良传统的观念，对其绕道而行。
看守所里的犯人，大都是嫌疑犯。一部分是被捕的，一部分是被拘留的。被捕的绝大多数有罪证；被拘留的，罪证未确定，有的是罪情漂浮在定罪的边沿上。有的没进来几天就放了；转为被捕者就定性为犯人了。
被捕者判刑后就送到了劳改队，还有从劳改队拉回来复审的，每天早饭后常有人被提出审讯，有晚上房子上了锁进来的，所以看守所象犯人的流动客栈一样。常有人出出进进的。
那时看守所里老反革命人数不在少数，他们大都是国民党的中小官员。由于案情复杂，迟迟不能定案，有的在所内蹲了多年，还有极少数的未到判刑死在所内。
看守所位居县衙的西厢房。这所监狱历史悠久，从随朝建所后，直至20世纪末年一直是榆次管押犯人的所在地。它座西朝东，有南北房和东排房，所门开在正中央，我当时进了南院。
南北房较宽敞，但也只有三间，其面积约为45㎡；东排房有12间，一间，两间，三间的布局。每间的面积约12㎡。
院西边是一堵高转墙，墙上边有1米高的铁丝网。南北两端有岗楼，安装探照灯，把院内照得雪亮。围墙的正中央，设有18㎡的厕所，其间有一堵墙分割为南监和北监，其院心才仅有14㎡的面积内摆动着100多个犯人，可想而知那时的犯人居住条件是何等的恶劣。那时的犯人生活条件太苦了。
那时候犯人没有统一的服装，所以从犯人的衣着上便可看出三等九级，有的穿着丝绸衫，有的穿着补补丁的短裤衩。
那时在监的犯人每天供应6两粮，被拉出去劳动的要比在监的吃得好得多，所以在押的都企盼着出外劳动。而出外劳动者大多都是犯罪较轻的刑事犯，他们大都是知识浅薄，头脑简单的人。
虽然供应6两粮，但还能添饱肚子，因为监外开办有犯人出力经营的粉坊和豆腐坊。犯人虽吃不上粉条和豆腐，而粉渣、豆腐渣还是能满足供应的，尤其是那豆浆可真美。这比当时农村人民公社的食堂要好些。记得有个叫刘四只的，他是个惯盗犯，他已是二进宫了。
他出身不好，第二次进来后，他毫无羞色却显有喜气。他不傻但可也不精。他吃得多，他悄悄地对我说：这比在家好的多，在家白天黑夜不得安宁，吃了饭就得到地里大跃进，说是大跃进，实际上是磨洋工，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着。出身不好的更难过。他的一席话，激起了我回想起为父离家时对我说的那一翻话：你千万不要进劳改大学，而他却还想回劳改队过活。他的话使我不泣泪下，我惦念着我的亲人，想象出他们是在刀尖上生活。
犯人的正副大组长住在紧临所门的那一间里，负责门卫传达室工作，他们奉上级的旨意，组织犯人的日常工作生活。各个宿舍的寝室长，是犯人的小组长。睡觉前由大组长点名，小组长收裤带，事毕后，将裤带收起将门上锁，第二天起床时开锁后，再将裤带送回。
我是深夜进去的，住在大组长隔壁的那三间房间里。一进门便惊醒了好多熟睡的，按组长的指示，我背上仅有的一条被子和两件单衣生怕踩着地雷似地到了西北拐角，就这样还是趟着了地雷的导火线。他和我年龄不差上下，他忽地站了起来握起了拳头。我急忙道歉：同学我实在支撑不下去了……边说边软卧倒在地。在大、小组长的劝说下，他也象泄了气的皮球又躺在地上。
进监松绑后，我的骨架象散了一样。所以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就再也难合眼了。
宿舍内是常明灯，门窗虽紧闭，而窗户眼常睁开向外张望，宿舍内的臭味，招来蚊子、苍蝇飞来飞去。
尿桶紧挨着门，离尿桶不足一尺的地方。便是犯人的睡处。我还算是个幸运儿，按常俗：先来后到，我应是紧挨尿桶而息的，由于那天晚上我深夜入监时人们都入了梦乡，我若挨尿桶睡下，将牵动满屋的人不得安生，所以组长便明智地把我塞到了墙角，此地是犯人较理想的地方。
第二天紧挨着尿桶睡觉的那个，便向组长提出要与我换位的要求，恰巧那天又进了一个，所以我就免去了挨尿桶睡觉之苦了。
那个地方可真不好，有时尿星子就射到嘴里了。说是尿桶也作屎桶用。一旦有个跑肚子的也就拉进去了。因为没有特殊的大事是不许开锁的。
住房条件是如此的恶劣，竟有人睡得挺香，有的打咕噜；有的说梦话，呓语倒出一私情。从他们的梦话中印证了俗话所说的：心中没事不怕鬼叫门的哲理，它为我答辩法官的审讯奠定了思想基础。
监狱是一所劳改大学，和学校生活有好多相似之处，犯人间的称呼有同学之说。其工作和宗旨截然不同。学生的工作是学习；犯的人的工作是劳动。学校的宗旨是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才；监狱的宗旨是改造危害社会之徒变为为社会造福的有用之人。宗旨不同，校训和狱训恰恰相反。校训的重心是：勤奋好学，走红专道路成为国家栋梁之才。狱训的重心则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悔过自新，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由于学校和监狱的性质不同，所以学生和犯人的行动也有大大的区别。
学生的行动好比小鸟飞翔在碧蓝的天空，犯人的行动犹如小鸟被关进牢笼。学生的学习任务，完成的程度可深可浅，犯人的任务若完不成，受批评是小事，挨批斗“架飞机”受罪不轻。在看守所的劳动是手工做布鞋，苦重的是纳涉鞋底。从事做纳涉鞋底的占所有在犯的1/3。
涉鞋是当地农民所穿,现已失传了。鞋底有半寸厚，鞋底、鞋傍均是一针挨一针。一只鞋底约有半斤重，这类鞋穿上在土路上步行，如同今天美女穿上高跟鞋在柏油马路上潇洒地逛大街一样，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做鞋底的每天只有三只任务，就这有的还完不成。有的一放碗就干了起来。上厕所还抓紧时间，忙得不亦乐呼，就这样也完不成。一星期总结一次，完不成者，一警告二处分三批斗。那个刘四只就是个典型。
批斗者是犯人，口头上是批斗他的思想，实际上和他的肉体也过意不去。批斗他时他主动地将头低得很低，批斗者还显他低的不到位，又掀起了他的两只胳膊，象飞机展翅一样。他实在支撑不住了，倒在了地上。恰巧好心肠谢所长来到跟前，随即制止了对他的批斗。
在看守所的日日夜夜，由于任务急，不知不觉过了近两个月，就到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中秋了。
二、守株待兔等敲门声
中秋节来临之际，前来探亲的人们接连不断。眼见他们口吞月饼，眼含热泪的形象，思亲的念头油然面生。我的亲人是不会来看我的。因为我十分理解他们的处境，常言道：每逢佳节倍思亲，对我这个有冤无处倾泻的人来说更加思念亲人了，特别是中秋节那天晚上，我思绪万千，一夜也未合眼。
我躺在东牢房的西北角上，凝视着高空悬挂着的明媚月亮。而思故乡的念头却不多。思念亲人的想法也不多，因为那时我考虑最多的是今后的路该如何走。仰望着满月中的玉兔，思想豁然开朗，不禁地喊道：狡兔三窟。骤然想起《天演论》中阐述：适者生存的哲理，继而又想到，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名言。随即写了一份请求执法部门提审我的文字报告。
被关押两个多月以来，被判刑审问的人很多，而对我却不闻不问，我目睹了类似我这样的犯人有好几个，有的病重保释回了家，有的病死在所还未判刑。前车之鉴，我不再觉悟。我想到我这水中捞月的案件何时才能侦破，如果我死在狱内，我这不白之冤再也没有展示的空间了，我考虑再三运用孙子兵法迂徊周旋的战术招认是我理智的选择。刹时《卷席筒》剧中，主人翁小苍娃嫂嫂坐监美满的结局浮现在我的眼前，接着构思了骗取法官认定我老实交待的慌言，为的是在量刑时给予从宽。
这一招可真见效，第二天就将我提审议案。当法官听了我交待流畅的一席慌言，赞不绝口地夸我是个有识之男，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我胸有成竹的计谋，在审判庭上给他留下了莫大的疑问。
提审后没有多久便开庭审判，当我听到判刑七年的宣判后毛骨悚然，刹那时冒虚汉。好家伙，一个字一年，这可是一字千金呀！别说我感到该判份量太重，听众也不禁呀了一声，而法官却坦然地温柔地安慰我与听众说道：若非我将你老实交待向领导求情何至七年。他的话说得我与听众象泻了气的皮球，默不作声。他又说，象你这血气方刚的有识之男，只要好好改造，刑期是会变更的。将功折罪，立大功还要受奖呢？就看你的表现了，你若没意见就按手印吧！女书记员将印台放在桌右角。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手颤抖地按下了手印，书记员见印迹不合要求顺势助了我二拇指的力度，还对我笑了笑说道：如果不服判决，十天内写出上诉书。
我环顾了在座的各位，回到我的原位。尊重地对法官说道：事先我没有考虑到上诉，因为自从被关进来后判刑劳改都在我意料之中。意外的是竟判了七年，这出乎我的意外，如今我考虑到要上诉。法官关心地说道：那是你的权利，不过……。我接腔道：凶多吉少。法官笑了笑，似乎在询问我那你还为啥要上诉呢？
我反问道：法官我被关进来，为什么两个多月对此案不闻不问，直到我提出来让对我审问就满足了我的请求呢？
我的问话激起了在座的沉思，法官看了看手表不耐烦地说：你是个不寻常的人，我忠告你：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出好猎手，有话你就直说吧。
我说：狡兔还有三窟呢？在狱中我构思了两首诗，我替你回答我问你的问题，第一首我命它是企待：既无人证和物证，法官判案奈无情。憾我没有天祥志，守株待等敲门声。第二首诗，我的命题是企望：案友与我同命鸟，受惩挨批难煎熬。发泄私愤厕所内，涂写反标骂老毛。（注）想他知我坐监后，日夜难眠愧难消。企盼案友早自首，结拜同把高香烧。注：反标内容是坚决反对共产党，为使其诗韵平仄协调，将毛泽东作为共产党的化身。
我的真情实感赢得了在座的同情，法官随即应道：祝你如愿以偿，一路顺风。他的话刚刚落地，刑警便给我带上了手铐带回了看守所。
三、难忘的十月初一
这一天是千家万户为先人烧纸的祭日，这个鬼节日我儿时就记忆犹新。1958年的这一天我铭记在心，那一天是触及我灵魂深处的一天。它激发我扬起生命的风帆，兴奋的我当晚诗兴大发写诗一篇，命题：座右铭。
乐观人生力无穷，刀山火海皆能熔。苦中有乐乐中苦，面对人生笑春风。
那天是我劳改岁月中的一座里程碑，那一天是我步入劳改社会学院的纪念日。我住的牢房中，有一位名叫胡功模的老犯人。他已被判刑，为使其监护两个昼夜带手铐淌脚镣的罪犯，没有发送到劳改部门。
这两个要犯，一个叫秦忠志，一个叫康瑞斋。他们两个有好多共性：年龄不差上下，都四十多岁，都是伪乡长，说话都显示出有一定的文化素质。语气都有些官气。性格上都有所不同，姓秦的性格开朗，姓康的沉默寡言，出口不凡。
在看守所中秋节赏月的晚会上，性秦的唱了段蒲剧中的《三娘教子》，姓康的朗诵了李白的《赠汪伦》那首诗。
他眼含热泪地朗诵到：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首诗是李白与友人分别时写的。生离死别是人最痛苦的，而李白其重点是表达他与汪伦深厚友谊，痛苦的味道微乎其微，姓康的朗诵这乎诗却充满了无限的悲伤。这是为什么？在我的脑海中产生了疑团，这个疑团在十月初一找到了圆满的答案，那天晚上我一夜又未合眼，我回忆了在看守所的日日夜夜三个多月的生活，汲取了好多生活经验，写出了我的座右铭诗篇。
十月初一的那天早上，小雪纷扬。天刚放晴，大组长连珠炮地喊我及康瑞斋等七名罪犯出监，刹时我予感到情况不妙，冰冷刺骨的狼牙手铐一触手腕雷同触电浑身发寒。两辆警车停在看守所的门前。我是第一个出门的，上了第一辆车，其后便是身背亡命旗的康瑞斋。他后边紧跟一个和我年纪不差上下的政治犯。由于我经历过多次磨难，还能顶得住这一风寒，而内心打颤。我的同伴，身象筛糠似地打颤。姓康的却象身经百战的将士昂首挺胸矗立在俺俩中间，他有意地给俺俩鼓劲，用脚示意俺俩坚强些坦然地展示了他苦笑的笑脸。而我咋也平静不下来，心里象十五个水桶汲水一样，七上八下的没完。
警车长鸣，象老牛一样慢步在能往体育场的金光大道上。耀眼的光芒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害怕见到我的熟人，我害怕陪伴姓康的上西天这一时刻的到来。车虽开得不快，而我仍盼司机开得再慢一点。一路上我思考如何顶得住这一难关，我感谢姓康的为我壮胆，我回味了政治课上老师教我的知识：如何树立人生观，如何度过冤枉关，看清生死观……。眼前一亮不觉警车到了终点站，尾随的第二辆警车所载的四名罪犯，停了片刻才来。
当两辆车停稳后，宣判长宣布了罪犯列位的次序，我和陪伴姓康的那个青年竟名列其后，我欣喜地意识到俺俩不再是姓康的陪判。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可是见到枪毙那一场景那是我史无所见。仍是触及我灵魂深处的一观。
回到看守所屁股还未坐稳，大组长又连珠炮似地呼喊手持针线罪犯的名单，而口气却不同，早上的口气是急促严肃，第二次的口气有些欣慰。宣布了名单后他说：你们享福去吧，西峪煤矿，是犯人理想的地方。在册的听了后均感到欣喜，我也有同感。
四、劳改社会学院第一课
第一节课的收获是我对西峪煤矿有了个概括的了解。西峪煤矿座落在太原盆地的西边沿上的中央。两臂煤矿林立，它矿均是国营企业，唯独西峪煤矿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劳改煤矿。我之所以为其命名也就在于此。
西峪煤矿的蓝球场、戏台就在山脚下。该院校从未下达招生广告，也不宣传其专业项目。它的生源于各地法院送来的判刑的男性罪犯，不论年龄大小，文化程度的高低和技术专长的要求。升学入校的期限不定。只要有法院的介绍信随到随收。新生没有选择专业的余地。由院校执政部门因人制宜，分配到各科进修。毕业期限由于刑期不同，毕业期限也不定。一般情况下，刑满之日便是毕业之期。由于劳改表现不同贡献差异。刑期变更的犯人也不少，有的死缓变无期，狱中犯罪还有加刑的。还有在复审中案件有漏洞者有加期的还有减刑的，极少数还有当场释放的，由此印证了党的劳改政策：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的英明。别看这个院校谁也不愿意前去深造，而毕业后出路可是相当可观的，特别是那些出身不好的都交了好运。
凡是刑满释放后年富力强的犯人，只要老实可信。院校均推荐在矿就业，有技术特长者未毕业便协商留校和重用。我清楚地记得，我在田家沟通风区劳改的大组长，刑满释放后随即担任了他所在工地的技术员，不多久，便担任了田家沟矿的副矿长，那时他已四十大几了。
院校开设的专业很多，有机械、建筑、开山、掘进、挖煤，医学、文艺、优育，还有新闻版的新生小报更有特色，要有尽有。院校有专门睥技术人员，教授很多，培养出五花八门的人才很多。
在这院校内我进修了四年多，在这院校1500多天的日日夜夜中，历经苍桑千辛万苦。眼见过胆颤心惊多次场面。眼见过瓦期爆炸的明火，曾多次险此遇难，然面均能逢凶化吉，我曾多次跪在地上不禁地喊道：天助我矣！感谢苍天对我的恩赐，激励我坚定信心我这不白之冤定会有水落石出结果，它激励我敞开胸怀面对现实生活。
在这所院校内，我虽然吃了不少的苦头。但我十分感谢它给了我创造这段历史，受益最多是学到了人文哲学的许多知识，特别是学会了如何适应环境的变化。
在看守所里，通过从西峪煤矿拉回来复审的犯错误人口中对他们的劳改生活，及其规模有个大概了解。吃得好，供应的粮多，下井的管饱吃，三天一调剂，十天一改善。过的是大礼拜，也就是休假日。这一天不仅吃得好，还有犯人组织文艺演出，有唱晋剧的，有唱蒲剧的。有时还举办蓝球赛。没有文体活动便函放映电影。丰富多彩的劳改生活吸引了看守所里犯人向往，有好多在押的为了早日过上劳改生活，便不计较案情的出入，按法官的意图判案。不说别人我也受此影响。
下井的吃得好，但不是犯人所向往的地方。因为挖煤者危险系数较大。常听人说：成神不成神一天三架云。这是对挖煤者的评说，也是人们不愿下井的原因。而煤矿则以挖煤为主，所以到西峪煤矿的犯人大都是挖煤的。
西峪煤矿有五个中队，其中一、二、三、四中队都是下井的。五中队是犯人所向往的。因为五中队犯错误人所承担的是围绕采煤的一系列行业，都在地面上操作，安全系数较大。可是在我四年多的劳改生涯中，眼见可闻的固然死在坑下的较多，而死在锅炉台上的炊事员，而在井下干了十多年却安然无恙。凡是在井下干了多年的等刑期较短者，执法者按其表现把他们调到五中队给予安慰，竟有的上来不多天又请示再调到井下，但这毕竟是少数。
我期盼到五中队，但这念头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我是政治犯，正年轻，苦差事当然对我优先照顾。意外的是，我们一下火车，拉煤汔车竟把我们拉进了五中队的大门，高兴的我车一停便从汽车上跳了下来，李队长急忙前迎，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你这个冒失鬼。
我向后退了一步，公正地给他敬了90度的礼。风趣地回答他：NO，我是个文人。我的回话使在场的人感到惊讶！
下了车恰巧是开饭时间，炊事班的班长及三名人员送来了雪白的馒头和猪肉大烩菜，老远地就喊道：李队长，按照你的旨意做的饭菜。请品尝不合格请指教。李队长真的操起了勺子喝了口汤，点了点头。班长风味地那肉块不咬你的嘴呀！李队长笑着说：你让我剥削他们呀！我们这些新来的深深地感到一股暖流吹进胸膛。吃饭间，看到其它各个小组打回来的饭菜，大不一样。他们吃得是窝窝头和素菜，这明显地对我们的优惠，我们看在眼上，喜在心头。饭后我们理了发，洗了澡，换上了新衣裳。学习了监狱的规章制度，然后分配到各个小组，由组长带领，安排了住的地方。
当我躺在舒适的床上，喉咙发痒，很想放声高唱。可是监规不许我放肆，自语道：这和大学生入校的心情没有二样，喜悦的心情促使我写下了座右铭的诗篇。內容是，乐覌人生力无穷，刀山火海皆能熔。苦中有乐乐中苦，面对人生笑春风。
五、田家沟脱胎换骨
用现在的话来说五 5中队是一个综合性的企业。有开山建井，机械医疗，装卸，餐饮等多种企业。还有科技这一特殊的行业，从事这项工作的仅有五人。有四名高级工程师和一名医师。他们在监内是特殊的犯人，他们五人住两个房间，炊事班有人专门为他们送饭，吃得要比普通犯人好的多。衣食住行都不象是犯人，犯人们对他们都敬而远之，而他们很谦虚见人总是微笑着。我曾多次见有人开上小汽车来请他们，他们对我的启发很大。他们的工作五中队的领导是不作分配的，其它犯人是是根据他的素质和身体条件分配的，如炊事班长咀巧腿残入狱前是饭店的小老板。
我初到五中队分配到装卸组。装卸组有两个组，一组装火车，一组装汽车。装火车相对来说要比装汽车休息的机会多。因为装火车有时间限制，在规定的时间内必须完成任务不可，就如同人乘火车，只有人等车，车是不等人的，有时一天没火车，就一天休息，可是一旦火车进站，装车者便整装待发，装起车来那可是拼命的。装汽车者不受时间限制，劳动强度也没装火车强度大，可是汽车一个接一个所以休息的机会不多。
装火车者三人一个小组，两把铁锨、两个竹子筐子，筐子成园锥形。直径尺半，高尺八装满约重80来斤。两人装筐一人扛。装满后两人将筐抬起一下子放在扛筐者弯下腰者的脖子上，扛筐者像爬山运动员那样踏上木板，把装满的煤炭远到三丈高的车箱内。会扛者伸长脖子头顶筐，两手摆动象像秧歌似的，使桥板发生共振非常轻松。对不会扛者那比上青天还难。我第一次扛时东摇西晃，第二次扛便掌握住窍门轻松地展趣飞翔。同犯们都夸我聪明伶利，管教干部感到我非同寻常，李干事问我你干过这事，我笑着说我当学生时是运动健将。装火车的牙齿是白的，眼球发黄脸上全是黑的，他们洗完澡后风趣地说，咱们这才叫做脱胎换骨呢。
装火车时间不长便建起了筛煤楼。装火车组取消后，我被调到开山组了。开山组分为两个。一个是开石头，一个是加工石头。这个小组主要是为田家沟风井砌隧道用的。我当时被分到开山小组的。工地场面像修红旗渠那样但没有那么惊险。
腊月二十三傍晚，收工前的时刻开山炮响后的十多分钟，再有一年刑满的炮手张文仓，因检查末响的炮突然炮声雷动使他伤命。张文仓死后我调到了掘进组。
我参加了矿领导为他举办的追悼会，领导的悼词中，有这么两句话至今仍铭记在我的脑海之中。他说我们是你们的父母官，你们的生死存亡和我息息相关，他的膳后事宜将按照法律规定给予解决，你们和普通人一样同样是国家的宝贝。会后五中队开展了向张文仓学习的远动，通过那次追悼会激发起犯人们立功赎罪的热情，而我却向领导递交了一份申诉书。
内容是：我目睹了张文仑残死在冰天雪地之中，战天斗地的大跃进形势促使着犯人们的劳改犯早日新生的激情，张文仓不愧是犯人中的英难。通过矿领导为他召开的追悼会，使我更加相信共产党实是求事的革命优良传统。为此我追愧莫及地再次写了申诉书。详情请翻阅我判刑的卷宗。我是一个能吃大苦耐大劳能顺其自然发展的一个人。当学生是个好学生，当犯人是个好犯人。我在五中队的表现就可证明了吧，今后我将永远象棵缧丝钉那样，领导把我摁到那里就在那里我便会起到缧丝钉应有的作用。
从小人们就说我是个小精灵，模仿性特强学啥一学就会。也许是我有文化的原因吧，进了看守所便被犯人的大组长所器重，任学习辅导员，在纳鞋组完成圈边这项任务时我是头名。到了西峪煤矿光荣榜上常榜上有名。在开山小组凿眼打锤，我能左右开工，后来在田家沟掘进小组挑选精兵强将时被选中，至到我出狱在井下共待了三年三个月挂零。在田家沟我开过山下过井，可谓改天换地。所以我为这篇文章命名为田家沟脱胎换骨。
六、苍天拯救冤屈魂
田家沟风巷亦称田家沟斜井，形如八米宽的隧道。掘进组有三个工种。一是掘进工分管打眼放炮。二是支架工。三是搬运工。分工是这样但互相合作。支架工有两人，其间的一人是工人。西峪煤矿的工人大都是矿上劳改过的犯人。带班的袁改之原是矿上一中队采煤有名的帅哥，新生后便获此重任，我出狱时己高升为田家沟风巷的二把手。去年我故地重游拜访在狱中对我有恩的人时见到他，听他言我所要访的人大都去逝了。他是河南内黄县人，俺俩相隔30多里地，他出身也不好，乡情使他对我有所关注，下井的第二天他特地为我上了一堂安全生产的教育课。忆往事三次大难不死感慨万千。
小时候由于受奶奶信神的影响，至今我凡是到了异乡便默敬天地之神，进庙门便磕头烧香敬神，这是一个精神支柱，也许是神呵护着我吧。
下井的第七天，炮声响后工休作面的硝烟消失了，巷道内的硝烟还慢步外延，组长曲正卿便喊开工了，我闻声背起了筐子刚从支柱旁迈出第三步，一块宽约一尺长的菱形大石头砸住了筐的外沿，我仰面伸长着脖子头枕在巨石背上，我来不及害怕，在场的人却胆战心惊。为此我在人们的心目中便打下我是大难不死的烙印。
掘进到30米后按上了绞车，掘进组井外增加了两名推车工，井下增加了一名信号工。我在掘进组与矿石打了一年零三个月的交道，经历过一次特大的冒顶事件，但无伤人事件，可是巷道开通之后，采煤掘巷的二年半的期间内，我却经历过多次惊心动魄的场面。在那一年半的日子里采媒才仅有大半年。这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巷道开通后，矿井的岩石空间用料石砌成隧道，我被分配到砌旋小组。自从巷道开通之后，田家沟风巷内的人员大增。采煤掘巷和砌璇的昼夜不仃各分为三班。在砌旋小组我最要感谢的是带班的魏师傅，平反后我便打听他的消息，听说他已去逝多年甚感遗憾。他是田家沟工区少有的一名未劳改过的工人师傅。他原是田家沟附近的一名老矿工，我和他相识时他已五十多岁了。他没文化可是对井下的地质变化了如指掌。我清楚地记得我们上班之前，他便用他的钉子釜在敲岩巷的顶板。他无私地把顶板的响声信号知识传授着给大家，让我们时刻注意安全。特别使我感动地是，我幸免车祸身亡事件之后，他认为这是神保护着我。他亲自向管教干部说我的劳动表现，认定我是不白之冤。
在一个巷道里既要砌旋，又要采煤掘巷，怎样同时开展两项工程的呢？没有下过井的人是费解的，是这样进行的。采煤者在前，砌镟者在后。绞车道在砌旋的架板正中间通过。架板上工作的是大工，小工在绞车道的两旁。砌镟工程的末端是岩石巷的终点，距坑口有300多米远。那年刚过春节前的最后一班，我正抱料石上架板。忽听咆哮的车箱满载着料石脱钩，象烈马嘶叫声，令砌镟者不约而同为我发出啊的惊恐声，我闻声丢石双翅展飞腾空而起站到架板上，车箱从我脚下闪电似的直泻而下，我那次幸免遇难，砌镟组的人共认为是天神保护，我更有同感。那一天晚上兴奋地我一夜难眠。
劳改期间，每人每月有3元钱的另花钱，听说采煤的中队钱更多还有超产奖呢但不是现金，存款折也不在手。狱内设有小卖铺，那么怎样消费呢？这倒不用发愁。每十天休假一天，组长便登记每人所要的日用商品。门卫室的便将物品购回。一手交货一手清理核对账目。由于那时国家实行供应制，所以所需的商品不能如愿以偿我记得每人供应过半斤水果糖，吃着特别甜。有个叫王长保的，糖到手后不多时便将糖块下肚，后又偷别人的被逮住。这说明了他偷的贯性是一时改不掉的。
劳改生活是丰富多彩的，除了人身不自由和不挣工资之外，和工厂的工人没有什么区别，中华民族的传统节假日和工人一样，春节休息五天。逢假日便改善生活，开展文娱活动组织各中队兰球赛还有晋剧蒲剧业余剧团。1959年春节我编了个剧目被四中队的晋剧爱好者演出，那年我代表五中队兰球队参加了矿上的兰球对抗赛获得了亚军。1960年12月份田家沟风巷开通之后，掘进小组到了寨沟六中队。想不到一二三四中队西峪煤矿总部都在寨沟。住的是窑洞。
1961我被分配到砌旋小组。1962年春节前由于我幸免车祸身亡事故，于是成了犯人中的有名人物，管教干部对我特别关注。我不负重望，在矿上春节的表彰大会上，代表中队发言，歌颂劳改的英明决策，受到台上台下观众的热烈欢迎。在春节联欢晚会上我联络了会唱豫剧的，演唱了我编的五人表演的30分钟的一个节目，当然我是唱主角的了。导演是予剧大师崔兰田拉弦的。他姓王胖乎乎的他是主动找我的。
砌镟任务完成后我被分配到采煤掘巷小组。这项劳动的强度和我从事过的工种相比之下都小砌镟任务完成后我被分配到采煤掘巷小组，由于我在矿上是一个有名人物，所以各个采煤掘进小组都争着要我。这项劳动的强度和我从事过的工种相比之下要小，因为大都是机器操作，而环境却比任何工种都恶劣的多。最怕的是瓦斯爆炸和塌顶事故。
1962年清明节前夕，我所在的一个掌子面共有十三人，因塌顶事故九人遇难，我与它四人死里逃生。知名的二狗子就是在那次事故中死去的。他出身好，传说他父亲还是高干，判刑三年。他在狱中时而表现的特别好，时而胡搅蛮缠，曾被关过警备。春节间矿领导特地请他年轻漂亮的老婆前来参加联欢会，鼓励他再坚持一年，领导当场拍板定案，只要他能遵纪守法有立功表现定会提前释放出监。春节后他立竿见影表现的非常好，可是他的愿望未能实现。在这迂难的九人之中，还有和我从榆次一起来的寿阳县人王来艮，他34岁。我参加了矿上为他们举办的追悼会，纳闷的是有好几个死者的家属没有到场，后来听说全国农民因饥饿患浮脏肿病很多，原因就一目了然。后来管教干部率领我们十多人将他们埋葬在田家沟的山腰上。那里有十多个墓堆，墓堆前都插着一个木牌，木牌上标明死者的籍贯和生死年月日。其中有一个名叫韩惠民的，他是个大个子脸上有不明显的麻子，写的一手好字。他是晋南人，我俩是同时进入掘进小组的，他的木牌上写明是病死的。死者的墓前不见人的脚迹，我看了挺心酸的，我逐个地跪在他们的墓前磕了四个头。同去者也有和我共同的心愿但未表现。他们问我，我们只磕一头你为啥磕四个呢。我说我们那里古有鬼四神三人一头的传训，原因就在予此。
那天晚上我又通夜难眠，又作诗一篇。题为苍天拯救冤屈魂，内容是，井下劳改三年多，风险遇难惊魂魄。车祸塌顶要吾命。苍天睁眼拯救我。
那次事故之后幸存的一位李姓精神失常，后矿政治处主任在队长的陪同下，邀我们四人座谈，他代表矿领导向我们慰问，后表明为使我们不再受井下风险的精神负担，调整到井上工种。他号召性地说若有愿坚持原来工种的，矿领导定会关注他的立功表现，你们要领会领导的意图，我也不必下言。王主任的话使我深深地感受到管教干部象父母似老师般地温暖。我随即表示感谢领导的关怀，并表明仍坚持在采煤的第一线。主任高兴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期待着早日给你发放走出监狱通行证的那一天。
那次事故之后，我原在的那个工作面由我主管，后来的新人都把我当作保护神，对我特别尊重。自从入狱后无论到那个组都被人高看，每次评选积极分子我的票数均优先，可是都落选，原因是犯人的积极分子的条件第一条规定是认罪服法，我从未感到遗撼并积极地表现。组长有啥事都要听听我的高见。那年的6月份进来一个从台湾来的一个国民党特务，管教干事特意地把他放在我睡觉的一边。初入监他沉默寡言，后来在我的感染下和我无话不谈。他是晋南人，名叫王廷槐而立之年。他平时常用朴克牌消闲。他耍朴克像魔术师式的令人眼花潦乱。他会用多种的玩法打卦算命。我学会了他最复杂的一招过七关，第一张明牌，后象梯子形的有六道坎。那一晚上我入了迷。开始我从他手中抽出一张他给我连算了三卦，卦卦通畅。他说我喜事就在眼前。后来我又连算三卦，又卦卦畅通，高兴地我不知所措，做梦也想不到第二天早上李干事打开窑洞门便喊，赵有勋收拾你的东西出监。
我出监的喜讯很快地在狱中传遍，因在我意料之中，所以表现的情感十分平淡，当我看了复判书后思想又大起波澜。
政教处王主任一眼看破了我的机关，开门见山地说，领导上预料到你对悬案释放的复判不会满意，我响亮地对你说，这样的结论矿领导几经周旋，你在井下多次幸免遇难，促使我想到你是个冤案，为此矿领导破例地呈请政法部门对你的案件复判，但是没有证明，我认为这样处理你接受了为好，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要想翻案正如你在审判庭上所说，守株待兔等敲门声，那待何时呢？他若是死了呢。王主任父亲般地循循善诱，感动地我象他弯腰鞠躬后说我听你的，后回到家里，被监管务农13年。
7、劳改感言
我的青春年华被丧送在近四年的监狱之中。四年来的劳改生活刻骨铭心的伤痕使我终生难忘。多次惊心动魄险些遇难的场景我历历在目，胳膊上被捆留下的绳迹至今还记忆犹新。劳改对我的创伤无疑是巨大的，可是收获也是巨大的。
一是我从国民党的高官身上领会了什么是大将的风度；与憨厚无知的农民出身续拾手相处我认识到他们忠诚老实是可交的朋友；偷盗诈骗犯教会了我不上当受骗。这些知识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所以我称监狱谓劳改社会学院。
二是在劳改中我学到好多本领，在后来的生活中得到应用。开山时我学会了石匠活，掘进时打眼放炮我都行。在1969年至1972年西岗公社为修反修渠的过程中，我被首选加入开山事业。1970年冬季住在今桥盟乡的小谷垛村，冯寨村的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为开山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在那斗私批修的年代里祭鬼神的活动是少有的，可是我清楚地记得为他开追悼会时，我们那一带敬神的民俗照样进行。自从我在狱中第一次幸免遇难后，人面上不敢敬神而我每到一个新的环境或从事任何新的工作都默默地敬神。在反修渠起点的石河岸闸门的墩座石墙的一块料石上我雕刻了一个老寿星口吃仙桃，表明了我对神的敬仰。这一福寿图深受西岗公社书记李德华的赞赏。
我最大的收获是，生不如死的冤枉生活造就了我的乐观主义。我能经受起冤枉的考验，使我面对后来再大的困难都在所不辞，这一巨大的精神财富，是我战胜后来各种困难的动力，回忆起一生痛苦的往事，我不旦毫不悲伤并沾沾自喜，我自豪地说我晚年的幸福生活是和我的精神财富分不开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