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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顽童时期四大难
我出生于1937年农历8月25日，时已秋风扫落叶季节，日本侵略军铁蹄席卷华北大地，烧光、抢光、杀光的三光政策令人胆颤心惊。特别是日本兵野蛮强奸女人的行为，使女人们如同惊弓之鸟，就在那人们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的环境下，胆小的妈妈生下了我。由于母亲的受惊害怕，所以我一坠地就发出非同一般婴儿的哭声。那哭声雷同猫抓一样，所以儿时大人们给我起外号叫急抓，这外号一来坠地哭声对大人的第一印象，二来于我幼时脾气暴躁天不怕地不怕，谁也不敢惹我，姐姐，哥哥，姑姑，叔叔与我共事，我从不吃亏，倘若我吃了亏，就和他们没完没了，因而我从小逼得大人们宠爱我。都说我是顽童。是盏不省油的灯。我可真淘气。
1938年，八路军开辟的敌后根据地，有力地牵制了日军的疯狂进攻。我们地区属晋冀鲁豫管理区，我们那里的抗日活动也很有名。我们县是个小县城。1938年日军活动的范围，大都局限在城市。我们县驻扎的日本人不多。西岗村是西岗乡伪政府的所在地，名义上是为日本人服务，实际上是在八路军的控制之下，所以很少听到日军在乡下的非法活动，因而乡下渐渐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西岗村从古至今一直是我县屈指可数的大村，从我记事起就有上千户人家。历来就是乡、镇政府所在地。成为大村的主要原因，传说是古代有个皇上在该村纳过一妾，为庆祝皇上的婚事唱三台大戏，后为纪念皇上这一喜事的日子，西岗的九月会出了大名，会期从农历九月二十至月底，因为我妈和我二奶奶的娘家都是西岗村的，所以我们家老少年年都赶西岗村的九月会，别说我家的人，还给长工们放假赶会。
当初的九月会，会期十天，有三台戏，三戏台分布在村西、村北、村南成三角形。后，会期改为五天，唱一台戏，也只唱三天，起戏大都在九月二十六、七。若小月就二十六开，大月就二十七。会期后的第一天便是农历十月初一。
1938年西岗村的九月会，使我妈忐忑不安。我妈自幼就爱看戏，不去吧，是个遗憾，去吧，淘气的我令她心神不安，带上我去，不要说深秋的气候太冷看不好戏，更担心我有个三长两短受不起公婆的埋怨。我若是个女孩这样的顾虑就不大了，因为我那时人们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
九月二十六日早饭后，车把式和长工们把马车套好，牲口也懂人性似的抬头抖毛。脖子上挂的响铃，不约而同地叮咣起来。居家大小眉开眼笑地上了马车。我妈抱着我凝视着整装待发的马车，我奶奶笑嘻嘻地上前说：把孩子给我你快上车。我妈顺手将我递给奶奶。而我死抱着我妈的脖子，不给妈一个说话的机会嚎淘大哭起来。“不去啦，不去啦”。我妈抱着我向后转，而我伸出小手指向马车似针扎地拼命大哭，惊动了的牲口刨蹄嘶鸣。车把式清脆地鞭声刹时制服了牲口的不安。还是平时抱我时候最多的奶奶有办法，她张开大嘴，学了一声猫叫。惊恐的我立即停止了哭声，奶奶闪电般地从我妈手上将我抱回来。顺势将早准备好的一小块蛋糕塞进我口里。我不得不吃，这样我妈才上了车，车把式将鞭一甩，马车走出了大门。
我长大后，听我奶奶说：那一次车走后，我可把她折腾的不轻。那时我还不会走，却爬得飞快。我从奶奶怀里挣扎着下了地，飞快地爬到大门外，一直爬到赵家胡同的北口。直到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才停下来。气得我嘴打哆嗦。奶奶再也哄不下我。在奶奶怀里舞动着两只手打我奶奶的嘴巴，就那样我奶奶也舍不得给我个厉害。
按惯例从二十六赶会在我姥姥家吃住三天，月底下午戏完后，车把式套上车准时到我姥姥家门口接我们回家，那年由于我被撇在家，妈妈不得不当晚回家。
平时妈妈赶会看戏，散戏后还恋恋不舍地离开戏场，可是那天还没等散戏，就回到姥姥家候车把式套车回家，车把式见我姥姥和我妈在门口等他，笑嘻嘻地说：着急了吧，性急吃不了热豆腐。不急，不急，进家喝茶吧。“顾不上了喽，人在外心在家，家里撇下小娃娃”。他边说，边牵牲口套车，动作是那么的干净利落。高兴地姥姥说：俺娘俩的心事儿都让你猜透了，高兴地俺妈回家给他端茶。
车把式咕咚咕咚将一碗茶喝完，二话没说摇鞭起程。出了西岗村，“啪”的鞭声促使牲口加快了脚步。这时扒在西院墙头的奶奶抱着我向西眺望。当看到我家马车的归来，随即到东院等候。我听到当啷当啷的铃声后，又从奶奶怀中挣扎下来。飞快地向大门外爬去。奶奶边追边疾呼“救命啊，救命”。我妈闻声直挺挺地跪在车厢内扶住车把向大门里张望，见我背靠大门的南扇紊丝不动地傻笑，不禁地“啊”了一声。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车轮嗖地从我身边碾过。在我的外衣上留下了车轮的车迹。我却安然无恙，而我妈和我奶奶还有车把式额头上都浸出了冷汗。没等车停稳我妈便从车上跳下来，向我飞去，车把式顾不上卸车和我奶奶急促地向我走来，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好险呀！这是第一大难。
事后我奶奶让知名的算挂先生给我算了一挂，说我是潭水中的一个水牛转世，是个大命人。在我的一生中类似的事情还会多次发生，但都会转危为安，说我的命是弹花锤命，少年晚年有福气。特别是寿命长，老年大福，中间岁月受罪不轻。
弹花锤，是古代流传下来弹花工具，现在的年轻人只有从字典中才会见到它。它是一根长约八寸，粗2。5寸的圆木镟制而成，两头类似大半个鸡蛋形，其间是约一寸粗的圆柄。我看过周易八卦，据生辰八字按其理论推算人的命运有一定的道理。通过我的亲身经历，我的命运正如算卦先生所说，但这不是真理，我认为人的命运，是随着社会形势的变化而变化。时事造英雄，英雄造时事便是有力的证据。
我小时候是有名的调皮鬼，曾打扮叫化子讨过饭，曾拉上瞎子去卖唱。下河摸鱼。上树掏鸟。孩子们爱玩的，我都喜欢做。过年放炮是我的拿手好戏，后因放炮差点将眼崩瞎，我再也不放炮了。我不爱和我同龄及比我小的玩，爱和比我年龄大的一起玩，常是大孩子们的尾巴，结果是大的讨厌我，小的看不起我。从而自小就养成自高自大的性格。这是造成我人生多灾多难的重要原因，七岁那年就有两大难。
一次发生在那年七月七，因为是牛郎见织女的纪念日，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下午刚下过大雨我便下河摸鱼。突然洪水暴发，水势之凶猛实属罕见，我被冲到五百米开外的张街河堤半腰才爬上岸，这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我躺在河堤上象死人一样，我喝饱了水，我的肚子象个西瓜。惊动的全家人四处找我，此起彼伏叫魂似的喊声促使我坐了起来，当人们围观上来时我身不由已地躺下。为此我事我爷爷和我奶奶吵了一架。我记得奶奶最后的一句，他说：他是个大命人还怕啥。
那年深秋的一傍晚，圣人庙南边，两丈多高的杨树上掉下来只羽毛未满的乌鸦，留在巢内的那只乌鸦，张着黄咀哇哇哇向下直叫，地上那只乌鸦向上附和。我看到它两紧迫团聚的场面。扑过去捉住地上的那只乌鸦揣在怀里便往树上爬，乌鸦它不懂我的好意在我怀里拼命地挣扎，我生气地用胸在树干上摁了一下，它便老实了很多，当我爬到树杈鸟窝的刹那，乌鸦爸爸妈妈轮番向我袭来，它俩认为我要使它们倾家荡产，拼命地在我头上喳喳，当我把它们的孩子送进窝内时，他们四个叫劲更大。那股团聚的欢乐景象，我看傻了眼。特别是看到当爹妈的乌鸦从肚里翻腾出来的食物，咀对咀地送到小乌鸦口中时，我瞪大了眼。我想到我的妈妈，我的家人期待我的心情是何等的焦虑，于是我火速地从树上往下倒爬，因身体失控扑嗵地跌进臭水坑里，幸亏我会凫水，嗖地从水中蹿了起来，上来后象个落汤鸡似的向家中飞去。事后我感冒了三天，家里大人把我狠狠地教训了一番，而我从不后悔，因为它给我上了一堂生动深刻的母爱课。它为我孝敬父母，孝敬长辈奠定了牢固的基础。它让我从小就领悟到天伦之乐是人生最幸福的。
我属牛，奶奶说我该属猴，又说我是个馋嘴猫。说我该属猴的原因是我爱爬高上梯；说我是个馋嘴猫的原因是我爱吃。
我六岁就会爬梯上房。我家东宅院进门的过庭上，和围墙上的砖垛内常是晒葵花子、枣、柿干的地方，所以我对这块宝地很有感情。我对它的热情却引起叔叔、姑姑、姐姐、哥哥的不满，而比我年纪小的姑姑，弟妹们对我这举动却很赞赏，因为我常将那些收获物偷偷地分给他们，他们也都悄悄地吃那些“哑巴亏”。
我八岁那年的八月，一场大风把即将成熟的柿子刮下了很多。待晒的柿干能吃时，我常上房偷吃。我姐姐为制服我上房把上房的梯子放倒在地下。我生气地问道谁干的好事。他们生硬地回答是不知道，并反问道：“你不想想为啥把梯子放倒呢？”“怕我吃！你们也吃呀！”我不服气地瞪着他们说。奶奶上前解围道：“你不是会上树吗？那你就不会爬着上墙吗？”“能！”话没落地我就脱鞋准备爬墙。奶奶答话道：你只要能扒上去，上边的柿干全归你。“好呀！”我蹬着门带，攀着过庭上的圆木，双脚倒挂在过庭上，双手猛撑真的上去了。在跟前围观的叔叔姑姑兄弟姐妹们，都为我捏了一把汗，特别是我奶奶更为关注。
我站在房上那股高兴劲儿甭提了，拿起柿干往嘴里一放特别甜，并故意地让叔叔姑姑，哥哥姐姐们眼馋。我扒着砖跺窜来窜去，面斜向南，象游泳一样左一撇右一撇地在围墙上移动。意外的是将门西边那砖跺晃动，吓的我大喊一声唉呀，砖跺子随我身倒下，扑嗵地落在地上，院子里的大人们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都想到我定会被砸死，幸运的是我安然无恙地象青蛙一样扒在地上，砖跺刚碰着我的脚后跟。
我奶奶嘴里边念叼感谢老天爷保佑，火速地走进南屋。随后拿出一捆粗香，在院当中烧了起来，拉住我跪在地上磕头，并让我数着嗑100个，还要求逢十磕个大响头。通过这一大难我汲取了自私自利的教训，并在我幼小的心灵上注定了人的命天注定的信念。所以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常爱打卦算命。自从我平反后当上了教师，自学了马克思理论哲学之后，对周易八卦才算有了较正确的理解，意识到对任何事件的发生经过和结果，印证着孟子学说的观点，即天时地利人和。
二、磋砣岁月的小学时期
我7岁入学，13岁小学毕业。6年间，历经三个历史时期，更替过三个政权，上过四个学校，更换过数十名教师。我的小学生涯是在兵荒马乱的社会环境中度过的。
在这诸多的老师之中，受益最多的不是教我的老师，而是我的父母。我的父母教悔我首先教我如何做人，怎样做个好人，特别是言传身教地尊敬老人，为我树立了光辉的榜样。记得我会说话后，母亲就教我：“锄禾日当午，汗滴滴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名诗。父亲从我5岁上就教我描仿写字。
在我住宅院门外对过的墙根下，用为先人备用的石碑作练字的桌子，用石灰水作墨，命我每顿饭后必须照字帖将石碑面写的满满的，经他指导后再擦。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九岁上就开始写对联。从此后每当春节来临我就成了大忙人。因为我们那两道街的对联大都是我写的。
奉父命腊月廿六我便挨门到各家收红纸，第二天再把对联送过去。从收红纸的过程中，得知有的穷人过年就不贴对联，我便用自己的红纸写好后送到他们家中。办了好事自然会得到他们赞扬和尊重，夸奖我长大后定是一颗新星。由于众人的捧场作戏。促使我必须学到真正的本领，成为我发奋学习的精神支柱，所以在无论何等的残酷环境下我都能认真学习。
那时，我们那一带有学校的村不多，仅有西岗村有一个完整的中小学。那时我村也有个小学，但人不多，老师才有一个，我父为使自己家的孩子成才，发动了我村几户富裕者，到西岗村另起搭伙供其子弟上学，地址就在我舅爷家。
我舅爷是我奶奶的堂兄，他无后就他老俩口却有一处大院。老俩口信佛，专念积德行善一本经。所以视其我村在他家寄宿的孩子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当时我哥哥，三叔，大叔都在西岗上学。我已到了上学的年龄，因为我那时尿炕，所以不让我去，将就着在本村上学。为此气得我跑到了舅爷家。我这举动激发起舅奶的善心大发，我睡觉尿炕这个苦差事她要揽下。你说怪不，自从和舅奶在一个炕上睡觉，后从未尿过床。其功劳是舅奶的精心照料。而舅奶却夸奖我有志气决心大，当然和我本人的因素分不开，通过这次曲折的求学之路，我尝到了战胜困难的美味，为我后来如何面临困境的现实打开了思路。
日军入侵后直至投降，因我县小驻扎的日本兵少，到乡下活动次数也不多，所以名誉上政权为日寇控制，而实权是在国共合作抗日政权之下。到抗日进入反攻阶段，日军龟缩在城内，乡下更较安宁。所以学校生活从1938年至1945年西岗村学校均正常运行。可是从1946年秋第二次国内战争开始后，一开战火药味就特浓。凡是沿京广线中小城市的学校大都关门了。西岗学校是在1947年元旦关门的。
从内战开始到1949年春淇县解放，这段时期老百姓的日子最难过，因为国民党的兵和八路军常时来时往。特别是知名的杨富率领的县大队，和不知名的八路军游击队常在我们那一带打仗。催粮征兵，闹得人心惶惶。两种军队都会乔装打扮；穿灰军装应是八路军却是国民党；穿黄军装的应是国民党却是八路军。所以后来人们听到穿军装的信息如惊弓之鸟逃命，向那逃？东渡过河，人们只要过了河就松了口气。因为河东就成了浚县地盘。浚县不通火车，又是浚县边境地带，战事很少发生。那个阶段河西沿村姑娘嫁给河东的很多。
听我妈说最惊心的是1947年初冬的一傍晚，听说杨富的军队进了村，我奶奶带领我的两个姑姑，我妈在我姐姐的护送下带着我妹妹过河，杨富的军队在河沿上鸣枪威胁，他们头也不顾回，过了河才回视尾随其后的弟弟，心感遗憾落泪。可想而知那时为了活命谁也顾不得谁了。我还算幸运没有经历那个惊心动魄的场面。
西岗学校解体后，我大叔和三叔远离家门到了交通不便的林县中学，我和哥哥随同西岗学校的部分老师到了浚县坊城中学。坊城中学和西岗学样学制一样，但学生多老师多。还有住校生。设备也不相同，西岗学校校舍是排房没有住校生，坊城学校由一个大寺庙改建而成的教室。
坊城学校有住校生300来个，共有八个学生灶，各个灶单独核算，有的吃得好，有的吃得不好。为父把我哥俩安排在好灶上。开始做饭的和事务长对我哥俩非常关心，后来对我俩日益冷淡。当时我们哥俩虽年纪小，便也能悟出其中奥妙。因为为父开始常去看望我们，后来去得次数越来越少，灶上存得粮和钱也不多了，还不够维持一个月，于是俺哥俩议好转灶。当将此事向事务长提出后，正合事务长的心意。他说：“你俩聪明，我正想和你们商量此事呢！你们账上存的面和钱仅够一个人的费用。你父亲也不打照面了。上灶的数你俩年纪小，吃得少，可是伙食费按人头均摊，所以又不想让你们转灶，而按伙食管理之规定，非停你们一人的伙不行，我正发愁呢？如今你俩提出来转灶可是两全其美，这年头走一步说一步吧。
转灶后不久，我父亲看我们来了。他虽面带笑容，却也隐瞒不了他内心的痛苦。俺哥俩见他日益消瘦的面孔，止不住地流下了辛酸的眼泪。他一再奉劝我们好好学习，不要过问家里的情况。可我们又怎能不过问家里的真实情况呢？因为自从到了坊城学校，好几个月从未回过家，再也没见过老奶的面了。无奈他只好吐露真情，但也还隐瞒了许多。
自从俺哥俩到了坊城学校后，家分为三摊。家里仅剩下我老奶和为我家扛长工的表叔。他们名义上是看家，实际上并不在家，每晚才在家，但也没有固定的地点。爷爷和奶奶、姑姑们，寄宿在卫河南表叔家板桥村，属汲县管辖，离我村15里地。我母亲姐姐妹妹和三弟寄宿在过了淇河的交卸村，属浚县管辖。我父亲没有固定的地点，因为他是八路军，国民党都要抓的对象，所以今东明西，还须周济我从林县中学南迁到安徽省芜湖的两个叔叔。
1948年初春，我和哥哥又到了汲县板桥村小学上学。1948年淇县解放后，散居在外的家人都回到家。
人民政府建立后，就十分重视教育。由于过去教育基础太差，我们那一带没有一个完全的小学，我村设立一个三年级班和一个五年级班。两个班总共才60多个学生，学生来源于邻近三四个村，还有远路来的亲戚家的孩子。学生的年龄大小相差很大，有的已当了孩子的爸爸，我是我班年龄最小的一个。
淇县一解放，土地改革的信息就传播起来，1949年开展了史无前例的土改运动。我家的东宅院成了我村土改办公室，我全家搬到了西宅院。1950年底完成土改，那时我刚高小毕业，我哥哥到了山西省长治技工学校上学
我家是富农成份，在土改时，我的大人自然会受到贫下中农的批斗诉苦斗争的冲激。我虽受过政治教育，地富子弟应与其家长划清阶级路线，但骨肉之情是永远分不开的。二年来的土改运动，对我的影响是必然的，但这影响对我这个高小学业生却产生了积极意义，它促使我加倍努力，1951年我考取了我县师范学样的中学班，那时是春季班。
三、父亲被捕之后
父亲是我家的顶天柱，他的被捕，我家象天塌下来一样。身壮如牛的爷爷已过七旬，身体虽健康腿脚不灵活了。当时大叔带薪在安阳师范深造，我三叔在汲县中学刚毕业，因贫学兼优保送上了高中，还享受高等助学金，他是不会囬家务农的，家庭重任落在了只会劳动不会社交的爷爷身上，那时他年已古稀了，不说别的光吃水就很困难。
父亲被捕后不久，母亲生下我小弟弟，在家的人口是十三口。土改后两位年轻力壮的婶婶才开始劳动，小时缠过脚的她们连担水也担不动。我母亲更不行，仅有三寸半的小脚连空桶也担不起来，她们都还不如当过童养媳的二奶，喂牲口出圈粪地里活儿都行。
吃水困难的原因，不只是担水难，汲水也难。
那时我们那道街只有一眼井，数我家离井远，而用水量却大。吃水难种地更难，相应的经济也会难，鉴于这种困难，因无钱我考虑再三毅然决定弃学回家务农，支撑家的重担。
当我背上行李回到家中，家人都感到吃惊。二奶问我：“你被学校开除啦？”“咋能呢，我要求退学的。”“那为啥？”“为了家。“
倔强的爷爷笑着说：“好孩子你的孝心可以理解……。”“但是你必须继续上学，关于你们上学的事，在你父挨批斗时就研究过：如果你父被捕，就是把地卖完也要供你们上学。二奶打断爷爷的话说，不信的话去问你妈。爷爷接着又说：“这可是关系你一辈子命运的大事，岂能自作主张就退了学呢？”
妈妈说：“这事不能怪他，要怪就怪我吧。是他提出来的，我认可。”“那你也该和我通通气呀！”二奶埋怨的口气说道。
妈妈勉强地笑着说：“婶婶呀！我要和你商量别人会说俺娘俩不是真心的。”
妈妈一说别人。这句话象根针刺痛了二奶的心，她不禁地呀了一声：“她们说你啥来，”我找她们算账去。”
“没有！没有！”妈妈急促地说道。
我随即解释道：“这是我妈的心思，我妈说咱们这一家，我们这一般，人数过半，能吃不能干，我上学花大钱。两位婶婶样样能干，大叔每月往家做贡献。对比之下，这太不公平了。幸亏两位婶婶心眼好从无怨言，可是这样的日子将能维持多长时间，日子长了妯娌之间自然会闹意见。为了弥补这个缺欠。所以我提出退学。我妈无奈地说，那只好这样了。
二奶说我妈，你们的想法是好的。可是这如何向他爹交待呀！我随口答道。这事我写信告诉父亲。我妈说，不然的话，咱们就分开过，把地卖了供他们上学。
“分家！你这不是给我和他叔叔脸上抹黑吗？”爷爷生气地跺着脚说。二奶也提高嗓门说道：“今后再也不要提分家这一说，不管是你别提，谁也不许提，谁提出来让谁身败名裂。以后我们家真的谁也没敢再提分家之事了。所以我们这个家一直和睦相处到1958年人民分社食堂化即将饿死人的时候才分开了。
人与人之间总是会有矛盾发生的，其间有它的酸甜苦辣，我们一家人都付出了必要的牺牲和代价。可是象我们这一大家，能和睦相处三十多年，可也真不容易，这主要是靠我们家人的良心道德支撑着。
四、小弟之死
回到家后，有人说我为替大人行孝；有人说我不才，对我表示惋惜的人埋怨我的爷爷和二奶。他们都说我是个人才，全家六七个学生就让我当苦差。说我不才的，和对我惋惜的人当时对我思想摇摆不定童心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种伤害。现回忆起来他们都很可爱，相比之下那些冷潮热讽的人更加可爱。他们激发了我向困难斗争的志气，坚定了我读书成才的信心和决心，使我体验了：忠言逆耳，良药苦口的所在。
在家务农两年的过程中，最苦的是1952年。那年天不作美给我家造成了一系列的麻烦。春旱无雨，疾病流传。那时村里的医疗条件很差。小孩子的成活率很低，大都是听天由命。原因是在乡村行医的是中医，西医少见，给孩子治病，先治其母，疗效来的太慢，小孩抵抗力太差。就在那年春天，我刚满一周岁的小弟夭折了。现回忆起来非常遗憾。
小弟病的当晚，妈妈告诉我小弟身冷缩成一团。因为我在淇县中学得过感冒，校医给打了一两针就痊愈了，所以就知道他是感冒受寒，于是便劝说母亲到城里去看。妈妈说：“人的命，天管定，我有二女五男的好命，他不会死，死了也正好，长大也是个麻烦，何况天已晚，走到淇县天就明了，再则还得花钱。”她说的是实话，而内心并不安然，因为她边说边将泪珠滴在小弟的脸上。
事与愿违，第二天我的小弟在二奶奶的怀抱里断了气。她眼含泪珠埋怨道：“你生过好几个孩子，孩子一生病就应早发现……。”妈妈说：“早已病了两天啦，我……。”当妈妈的怎能不操心呢？。我说道：“二奶别再往下说了，小弟一生病，俺妈就抱着听天由命的想法。”我这么一说，两位老人显得平静，我抱着小弟的尸体去埋。临行前她给指定了要埋的地点，我口头上答应了她，可我另有打算。
回到家后，我一头扑在妈妈的怀里，失声哭了起来。妈妈安慰道：好男儿不轻弹。
我哭着说：“小弟之死，都怨我责任感不强，做事不果断，那天晚上如果我抱上小弟到我们学校让校医给打一针，小弟也不会有今天，这件小事我就没做好，我算什么男子汉，何况我誓言要撑起家庭的重担呢！我……我……”
当我泣不成声时，妈妈为分担我的痛苦，后悔地说：“这事怨我，不过尘世上卖啥药的都有，就没有卖后悔药的。咱俩都记住这个教训吧。今后无论干啥事，要三思而后行，必须有自己的主见，象你爹那样作个刚强的男子汉。”
妈妈的话说在我的心上，为消除我妈见疤思痛我就把没有按照她指定埋小弟地点的事儿告诉了她，表明我干事是有主见的。意外的是她生气地说我是不孝儿男，把我指责一番。
她用命令的口气说道：“你再去把你小弟挖出来埋在我指定的地点。”我反问道：“那为啥？”“为的是让你和我卧薪尝胆，永远接受这个深刻的教训。”我固执己见却步不前。她气愤地又对我进行“三纲五常”封建道德思想教育：君为臣纲；夫为妇纲；父为子纲给你讲了多少遍，你就是不听。好吧！你不去，我去，好你个不孝的儿男。
说罢，她随手掂起一把铁锹。见母亲态度如何地坚决，我便随她心意去办。
“三纲五常”的封建道德，有它积极的意义，也有它消极的一面。君有昏君，夫有昏夫，父有昏父。父母也有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然而通过这次母亲对我的深刻教育，我将“父为子纲”作为我孝敬父母的准绳。即便是对他们错误的指示也逆来顺受，从不惹老人生气。。对父母来说我无悔地说我是名孝子，可是从小养成“父为子纲”的习惯，却滋长了我君主专制意识，特别是到了我年近古稀的岁月，这种君主专制意识更加强烈，常将这种意识强加于子女身上，动不动把不顺心的事在他们身上发泄出来。
由于他们没有经受过我的经历，更没有经受过“三纲五常”的教育。他们的成熟期均在21世纪，又受过高等教育，他们追求的是民主平等，怎能接受我这老子天下第一的作法呢？为此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常和我顶嘴斗气，有时气得我恨不能拳打脚踢，每当到了这个地步，孩子们对我的君主专制意识也就逆来顺受了。我也理智地认识到是我的错误，然而少年养成以“父为子纲”作为孝敬父母的准绳是无法更改的，这真是“山河易改变，秉性最难移。”
五、在和牛相处的日子里
在家务农两年的日子里，最苦的是回家后的第二年。
土改后的两年内，农村的生产方式没有大的改观，土地可以自由买卖，地多劳力少者还允许雇长工，而共产党员却受其限制，不许他买卖土地和雇长工。
那一年我家又雇了个土改前多年在刘街刘家的一位当长工者。他是滑县沙店人姓李。他家仅有他父子二人，为人勤劳、忠厚善良。两个婶婶都称他老李哥，我常称他老李大爷。由于我们全家待他亲切热情，他也为我家尽心尽力，我爷爷虽是种地的好把式，也依赖于他。由于他对我家忠心耿耿，率领我们全家老少劳动，所以第一年参加劳动感觉比较轻松。可喜的是那年取得了好收成。可是过了旧历十月卅就苦上我了。
按惯例雇长工签约一年的合同，再雇再续签合同。合同规定：旧历二月初二上工，十月初一下工。期限未满，我们全家都劝他再签约合同，而他执意不干，可是人不留天留。
凑巧的是十月初一晚上下了场大雪，雪后天睛，雪化路泥，回家须步行六七十里土路。平时空手回去走一天还得起早搭黑，如今要背上行李一天是回不去的，所以就留了下来。为挽留他，我们左缠右磨，一直纠缠了他十天。最后还是把他象送亲人一样送走了。
经过一年的劳动锻炼，不但我干活能顶点事，我全家人都经受了锻炼，我二婶和三婶比我还能干，唯有我妈没下过地，因为她天天围着锅台转。自从长工下工后，农忙时她也得下地干活了，回想起妈妈三寸半的小脚在地里不时摔倒的情景，不禁的心酸。
1953年是我务农的第二年。也不知是政府不许雇长工之故呀，还是爷爷就不再雇工，所以我便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了。
冬春两季是农闲期，具体到我家也不轻松，拉土送粪是常事。家务活最缠手的是磨面。幸亏我家有盘石磨。主食以小米为主，不然的话光吃饭便是沉重的负担，因为我家人多，自然吃粮也多。
长工下工后，两头犍牛便成了我终日的伙伴。我也属牛，然而和两头牛成了对头。
我脾气暴躁如雷，两头犍牛象座钟的摆一样不紧不慢。我每天赶着两头牛接着一辆破车，不是拉土便是送粪，老显牛走太慢，轻轻地给它一鞭，它不理你，打得的重了，它还瞪你两眼，有时竟止步不前。狠狠地捶它几下，它便气如斗牛地不可收拾。可是这不能老气呀！所以也就顺其自然了。由于我顺从了它，它反而对我有了感情，它象那钟点工一样，上套下套，该走就走该停就停，不用我吆喝一声。后来我赶车就不用鞭了，开车后我往车上一坐就看起书来了。有一次看书入了迷，牛停步不前才想到车到了应到的地点。我随手搔了搔犍牛的屁股，它摇了摇尾巴挤了挤眼，两个咀唿喳唿喳磨擦起来，这是牛喜悦的表现。我索性把那段书看完。边卸车边背诵起鲁迅对牛的赞言：牛吃得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又借题抒情，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在回家的路上，我回味着牛对我的启示：我家的长工，他对牛的感情更深，从不轻易多抽它一鞭，但他发起火来，猛抽它一鞭，它也不和他斗气，拼命地拉套向前，让它走它就走，让它站它就站。而我却不然，从此我体会到学习技术的重要作用，使我对“任何武艺不压身”这句话的含意有了深刻的理解，这一宝贵的经验，对我后来钻研知识，学习各种技术，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相信人定胜天，改造自然，造福人类是正确的。但必须具备一定的条件，顺其自然也是人生道路上可取的一条经验，我是有亲身体会的。我想改变牛的习性，我不但没有改变了它，反而我顺其它的自然，其结果使我得到自然。所以在我的坎坷的人生旅途中，顺其自然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面对生活的现实从不失望悲观。
牛是可贵的，想不到我家的一头牛，在即将收麦的前夕突然病死。这可把一家人难为死了。本村虽有人想买，他不但给的价钱低，还不会杀。我爷爷不忍心眼见牛被杀的情景，执意卖给延津县封庄镇牛肉店。当他准备前行时，我把他拦住：“我去。”“你……”爷爷镇定地说：“那地方离家卅多里，要过两条河，你能行。”“上北京我也敢去，你已七十多岁了，要我干啥。”“好吧。”
我去的封庄镇，过淇河到浚县的淇门，向东到封庄镇。爷爷给我说了路线后，我妈不禁地呀了一声。我反问道：“妈！我几时才能长大，我鼻子下长着嘴哩！”我坚定自信的口气，取得了家人的信赖。
我边走边打问，一路上遇见许多好人。特别是牛肉店的老板，一进门我便自告家门说，我是赵家桐的儿子，他便热情地接待了我。当我说明来由后，他便直言：“你放心，我决不赚你的家的钱，若赚你家的钱，我就不够和你爹是朋友了。”
我天明动身，马不停蹄地到里天已响午。肚里饿得咕咕叫了。橘红的牛肉，扑鼻的香味令我眼缠垂涎，但生意的成交是我思虑的大事，所以牛肉的美味对我失去了吸引力。老板的赤诚，使我心落入肚，这时饿意骤起，老板似乎看出我的心思，随手拿斧子剁下一块：“吃你的吧，不要钱！”“那多不好意思呀！”“看你这不见外了吗，”“好吧。”我就啃起来了。
我好多年没有吃过牛肉了，中午又给我吃的牛肉捞面。那顿美餐给我留下了永久的怀念，吃牛肉成了我的嗜好。可是自从那顿吃了牛肉后，吃牛肉成了我梦里的罕见，在其后的23年里从未吃过。
午饭后，我躺在店老板的铺上便呼呼地睡着了。老板套好驴车才将我唤醒，我们便动身赶路。
车一出村，老板“啪“的一声空鞭，那老驴便叮咣叮咣地小跑起来，不觉得功夫便到了淇门。来到渡船河口，老板便鞭示毛驴沿河岸西行，我不禁地啊了一声，老板便随即解释道：”咱从汲县的板桥河口过河，虽多走几里路，但只过一次河就到淇县石奶庙。我会意地点点头。果然不错，半响功夫就到了我家。
老板一见我爷，便念其旧情。又把对我的承诺复述一遍。我全家人都十分满意，事后老板将其承诺兑现，又表白：江湖义气理当先，是为人处事的先决条件，我听得津津有味。
封庄之行，是我少年时期的第一次远出家门。我好比笼中鸟在天空飞翔，我欣赏到异地春意盎然的风光，心情特别舒畅。它不仅开拓了我摆脱困境走出家门的思想，还使我领会到先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道理，它使我将理义当先广交朋友铭记心上。
六、意外的组合
牛死后，给我家带来许多困难,最大的难是是收麦.，
家有两头牛，种地可独立经营，剩下一头就不行了。尤其是收麦期临近，买牲口成了火烧眉毛的头等大事。
那时家无存粮，已步入青黄不接的地步。不要说无粮买牲口，就是有，收麦前也没有集会可赶了。上门去买，卖主定会有苛刻的要求，这对爱财如命的爷爷来说是难以承受的。
我们那里乡下留下这样的谚语：女子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结冤仇；麦子熟了不可留，留来留去把子丢。那时麦子的品种很不好，成熟后粒露皮外，若经一场大风收成大减。还有一句谚语：蚕老一时，麦熟一晌。是说收麦的紧迫性。就在这左右为难的时刻，赵鸿田前来求我爷爷与其合作收麦，这可是正想欲睡送来个枕头。
他和我爷是同辈，我称他老鸿爷。我们虽是一个祖宗，但也门远了。他家贫，他土改前才结婚。那年他26岁，和我一个属相；都属牛比我大一轮。和我的脾气也相仿，有股犟劲。他家有五口人，上有母亲，下有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和一岁的女儿，他家才十三亩多地。土改后常与三里外枣园村的姐姐家合伙种地，麦收前不知何故，从他姐姐家牵回来两匹马，因无车没法将麦子拉回家，若非这收麦刻不容缓的特殊时期，俺两家是不会组合的。
他与我家组合的另一个原因是选择我家人多，男女老少都能劳动，收麦时我家的头等劳力大叔也在家，所以他与我家合作也是最佳选择。
我家干活的人虽多，而扛重活的人奇缺。收麦时他唤来他年富力强的岳父来帮忙，高兴的我爷爷说：咱两家的合作是篓头粪钗臭合一家。
俺两家的组合，令外人吃惊，都说不会有好的结果。原因有二：一是人缘不相投。有人喻谓是针尖对麦芒格格不入。二是牲畜的组合也不合适。常言道：风马牛不相及。
组合的结果并非众人的想象，而恰恰相反，合作的十分愉快，顺利地将麦子收回了家。
这已是五十一年前的事了，这件事对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我仍记忆犹新。对我的成长影响很大。
它教会我与人相处要从实际出发，要考虑合伙的基础，天时地利条件如何。学会了如何适应环境变化。采取相应的决策。
与赵鸿田一家的合作是愉快的，而矛盾也是有的。但都能从收麦的大局出发，都能互相谦让所以矛盾也就迎刃而解了。这就是天时地利条件促成人和的所在。而牲畜光知道自己拉套，考虑不到伙伴的特点，所以合作的很艰难，它也不为人的意志而转移，如何协调它们之间的关系关键就在人了。而赶车的赵明田却有股牛脾气，硬把自己的主观意志强加在它们身上，为此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弄得他恼羞成怒，幸亏有我赶车，不然的话，两家的合作就要告吹了。
常言道：铁打的牛，纸糊的马。意思是说牛壮抗病力强，马脆弱抗病力差。
我家的牛是拉车的主力。他家的两匹马论力量不如我家一头牛劲大，论体重一头牛也顶上他家的两匹马。拉车时牛驾辕马拉稍，车行速的快与慢，关键在牛。牛速再快也赶不上马，所以控制马速放慢是赶好牛车的关键，而赵鸿田使用的方法是促牛赶马。
他性急老显车速慢，于是便打牛，用劲小了不顶用，用劲打它快走不了几步又慢了下来，两匹马是无法左右它的。他打牛，牛反应不大，而马却用劲地拉，象挨了鞭似的。气的他用鞭杆扑漱扑漱地照着牛的屁股揪了起来，累得他气喘嘘嘘地。他年轻力壮，打得牛倒在地上，气得他把鞭往地上一扔，不知所措。
他打牛却促马拼命地用劲拉，牛一倒，两匹马不约而同地也倒卧在地上嘶叫起来，身上的汗往下滴。我看到这种情景发了傻，他没好气地拿起鞭向牛身上发泄，我随即上前制止了他。我说老鸿爷你歇歇，让我来吧！想不到他竟出言不逊地说：好你个书呆子，难道你的本事比我大。我也没好气地说：这牛就是听我的不听你的。它和我相伴多年啦。当然我对它的习性比你了解的多。由于我说的在理，他也象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来。
我不拿鞭子，先走到两匹马的跟前，先把马的遮眼往下拉了拉，使其眼只能往下看，逼得它象瞎子一样，自然速度放慢。我又走到牛的跟前，它似乎懂人事的象受了委屈似两眼落泪，我用手拍了拍它的头，又按摩了它挨打的鞭伤，它看了看我慈祥的目光，我牵着它的笼头往前一拽，牛顺势唿地站了起来，我随即喊了声，驾！牛和马不约而同地迈开了脚步，高兴得我喜色于颜，使赵鸿田感到意外，并向我请教其中的奥妙。
当他听了我和牛相处的感受之后，他深有感触地说：牛和马有好多相似之处，它们都懂得人性，有喜也有愁，只不过是不会说话，人要训服它，必须掌握它的特性，顺其它的自然，诱势指导，才能使它为人服务。
他说得入情入理，我频频点头。我说道：“人何不是这样，两个小孩好的时候情投意合，翻了脸互不相让，甚至结仇。毕竟牛不是人，但它会用不同的方式反映出来，这说明了牛和人一样，供事，干活都有一个承受的限度，不可强求，同时我还想到，今后无论干啥事，要识大局认清什么是主流，要随主流而动，千万不要把自己的主观意识强加于主流。我的话说得他心服口服，现回忆起来津津有味，它对我两家的组合有着潜移默化的作用。自从那次交谈之后，他再也不敢小看我了，再也不叫我书呆子了。
七、离家出走。
经过二年的农村磨练，促使我1954年的思变。1954年的春节文娱活动，促成我思想大动乱。
促使我思变的基础有三：一是社会形势的发展；二是家庭状况的好转；三是同学的冷潮热讽。第三点是我思变的导火线。
土改后的农民，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在政府的倡导下，走合作化的道路势在必行。它解除了我对家种地的疑惑。
家庭状况的好转，一是我大叔调到离我村不远的地方教书，照顾家自然方便。虽挣钱不多，可在家相当可观。二是我哥从学校毕业分配到太原，在山西省工业厅工作，为我的飞出提供了条件。
那时的小学教师，中学生。逢年过节便是活跃农村文娱活动的领军人物。我虽弃学务农，他们也将我拉扯进去，好为人师的我对1954年的春节这项活动却敬而远之。
昔日的高小同学，考上初师的已毕业当上了教师，考上初中的，毕业后有的考取高中，有的考上技校，有的考取了中师。那时的初中生也能当名小学教师。看看人家，比比自己，自感寒酸。无论是从穿戴衣着打扮上，还是从精神面貌上，或是从众人的眼光里，和昔日的同学都不是一个层次，而他们出于好心，还硬要我加入他们的行列之中，使我承受不了。
由于我对他们的疏远，他们自然也对我冷淡。有的竟出言不逊，说我是狗肉上不了大席面。这对好胜心的我来说，如同惊雷击顶。但仅是耳闻，也只能作为听而不见。我也没有追求此话出于谁口，现在回忆起来甚感遗憾。若当年跟踪出是谁，如今我非好好感谢感谢他不可。因为是他激发我产生了飞出家门的动力。
每年过了元宵节，便是我痛苦的时刻。期间最痛苦的是在家务农那二年。特别是耳闻说我是狗肉上不了大席面的劣言之后。想上学的念头油然而生，立志将来要当名教师，一心一意为上不起学的孩子作贡献。
也就是在那个时期，我父亲从黑龙江省劳改队给家寄来十元钱，和一张明信片。上写道：儿呀！“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一句名言。那时物价便宜，五分钱能买个大烧饼。从淇县到太原的火车票价才七元五角钱。我父亲寄来的钱，为我的外出提供了路费，明信片上的教诲为我的外出插上了翅。
我无论干啥事事先总要和我母亲交谈，而那次的离家出走却没和她沟通，原因是和她说了后她定会阻拦。我虽没有告诉她，却暗示她我要远走高飞了。我们那里有旧历二月二龙抬头理发的习惯，而我偏在二月初一理了发。自从弃学务农回家后，我便剃成光头，而这次我却留成了学生发型。好多人感到惊奇，我妈高兴地说，你乍留了个学生发型呀。我笑了笑。她接着说，明天才是龙抬头的日子，你咋先抬起头来啦。你就不怕触犯龙王爷。我说，我年年二月二剃头，可始终也没抬起头来。今天我豁出去了，我要骑在龙头上，它若显灵的话，把我的头先抓去免得我活受罪。我这么一说，我妈随即变喜为忧，严厉地训斥道：不许胡说，你这样造孽是会有报应的。我即忙附和道：好好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边说边向老天爷嗑头求饶，才使妈平静下来。
从我妈的形象不难看出，她也盼望我再成为洋学生，这对我来说可是蓄谋已久。当天晚上我不辞而别，背上行李到了淇县车站。
八、一路顺风
回忆起当年离家出走的心情，不禁有些凄凉。身上仅有十元钱，买了车票才有2.5元。我计谋着这2.5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能出手的。幸亏还未过二月二，家里还有玉米面窝窝头，唯一的盘费就是这窝窝头了。揭开馍篮子一看，窝窝头也不多了。拿的多了便会露出破绽，拿得少了也不顶事。我心一横，一手抓起来的三个又放下两个，流着泪把它塞进怀里，背起行李便走出了家门。
夜是死一般的寂静，到淇县的路我很熟。走小道捷径。但要路过好几个大家的坟，鬼哭狼嚎的情景令我吃惊。走大道要多走好几里路，心虽平静，但按奈不住我外出的急迫心情。于是我还是选择了走小路。思想一定，快步如风，可是到了经过圣人庙时，脚步象急刹车一样停了下来，背着行李跪在地上向庙门嗑了三个响头，起来就走。我虽求神保佑，但路过坟地时，心仍有余悸，似有人随后追赶疾步向前。使我胆颤心寒的是鬼火神出鬼没地突然出现。由于这些精神负担在我意料之中，坚定了我勇往直前的决心，过了第一个坟地后，胆子就大了起来，从此后我再也不怕鬼火的袭击了。
我满头大汗地走进了淇县车站，乘客们把火炉包围得滴水不漏。
一位身披大衣胸戴“太钢”牌子的，肩挂背包来到我的跟前。“师傅！到太原的火车何时买票”。我问道。他边帮我接下肩背的行李边回答我：咱俩同行，现在就买。我按奈不住内心的喜悦，心里说神助我矣。
那时的站台很不规格，现在上车抬腿可随步踏上客车的铁梯，那时踩在路基的石子地离客车的铁梯有二尺来高，幸亏那时上车下车的人都不多，又有师傅的帮忙，不然的话上车也是一个难坎。
上车后他帮我把行李放在行李架子上，当我张口要向他道谢时，他却抢在先：“老弟，你到太原找谁去呀”？“大爷！你和我父亲的年纪不差上下，咋这样称呼我呀”？我感激地说。
他憨厚地一笑，没正面回答我。顺手从大衣口袋掏出他心爱的相册，抽出一张，指着照片上的农民对我说：“你看！他比我年纪还大，他却叫我哥，你想想，这为啥？
“噢！我知道，我知道啦！“
他惊奇地问道：“你知道啥呀？“
“你是说，我们的国家，是以工人阶级为领导，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工人为老大，农民为老二，你是工人，我是农民，所以你称我老弟。
我流利的言词，使他吃惊地把我打量一翻说：“从衣着上看你是个农民，可你说的话却象个知识分子……。他说话间，我摘下帽子，露出了学生的发型，随即又戴上，待我即将张口时，他又抢了先；我是有眼不识泰山。
“哪里哪里！我原是个学生。不禁地唉了一声。
我唉的一声，不仅引起了他的疑问，也吸引了周围乘客的注目。在这种场合下，发泄求知的欲望是最佳时机。
当他们听了我的叙述之后，不约而同地表示对我的同情。特别是称我老弟的那位师傅，随即从背包里掏出好吃的递在我的手中。我再三推托，他硬往我手上塞。俗话说：盛情难却，可当场也不好开口，便顺手放进口袋里。
他是铁路西裴屯村人，解放前便在太原钢铁厂上班。家有七旬老母。每年春节回家探母，二月二龙抬头这天乘车返回。
谈话中我意识到他是位共产党员，由于我出身不好，关于政治性的话题绕道而行，他精明地识破了我的机关，却安慰起我来了。
他说：你小小年纪不要背上出身不好的包袱。要立志成才，我们厂的工程师，技术人员没有一个出身好的。出身好的大都是苦力工。俗话说得好：有智吃智，无智吃力，你将是吃智的人，好好读书吧！
他的劝导说得我心里美滋滋的，可我心里仍有介意，仍以无知的口气，询问沿途的文物景观，特别是详细打听我哥哥的工作地址—山西省轻工业厅。
他对我哥的工作也不太清楚，可他告诉了找我哥的方法：雇上个人力车，千万不要私奔。
他对沿途的人文地理知道的真不少，当我正听得津津有味时，一男一女的两位列车员笑嘻嘻地来到我们面前。
他俩随手拿出呱哒板，此起彼伏地呱哒呱哒地飞舞起来，令乘客眼花缭乱。他俩一问一答地说了段数来宝，将乘车须知的知识作宣传。这对热爱文娱活动的我来说，真是一顿美餐。我情不自禁地对他们的表演拍手叫好。这不只是我对他们的赞赏，主要的还是表达我的愉悦心情。
隔窗眺望沉睡黑灰色的大地，而我心里却充满了生机。火车在飞奔，车轮在歌唱，引起了我欢快的共鸣，我脱口唱起了家乡小调，二月二来龙抬头，风调雨顺庆丰收，大吨尖来小吨流，家家吃吃喝不用愁。我甜美的童音，引来乘客对我投来喜悦的目光。有人说：再来一个。太钢工人师傅说：别来了，准备倒车吧，下站就是石家庄。
师傅的话还未落地，车厢的广播便发出女播音员声音：石家庄是南去往北向东往西的交通枢纽……，向西去倒车的旅客，下车上天桥向西到桥端向北下天桥……。她的话让我听得清清楚楚，而脑海中却疑惑一团，呆了半天向工人老大哥发问道：“大爷，石家庄有几个车站呀？”“两个，这是东站，是个大站，是东西南北的中转站；还有个西站，是个小站，象普通的小站一样，快车不停。”“啊”我更加疑惑地啊了一声。待我即将张口下问时，老大哥识破我的问言，他严肃似长辈的口气教训道：你别问了，我一两句也给你说不清楚。他边说边从行李架上取下我的行李背在他的肩上，让我背上他的挎包，命令式的口气说我，要紧随其后，下这个车，倒那个车，行动慢了。连个座位也抢不上……。他的话，使我感到父母般的温暖。
下车后，我象井里的蛤蟆见了天。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下车后，我虽听从老大哥的教诲，却仍目不暇地东望望西看看，星罗棋布的灯光，映照着天上的繁星，天空呈现出美丽的景观，南来北往的人群的嘈杂声交织成一片。我紧跟老大哥其后，马不停蹄地坐上西去的列车。刚落座，慢似老牛的火车，大憋气地呜呜起来。起动的时间，恰恰是晚上12点1分。这个时分正是二月二龙抬头的黄道吉日。我回味着历史上离家出走的哪一天，可庆可贺。因为它是我生命的转折点。
夜深人静，好多乘客进入梦乡。车厢内的广播也休息了。列车员蹲在工作室，仅在火车鸣笛进站才出来呼唤下车的旅客。乘警不时地出现巡逻。而我却思绪万千不得入眠。当列车爬出石太线榆次、寿阳交界处最后一个山洞时。一位乘警铐住一名道貌岸然的帅哥来到我的跟前，乘警同志借助这一活教材，教育诸位乘客提高警惕，保护自己携带的东西，免受被盗。目睹这一事件，启迪了我对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的深刻理解；教导了我处人处事要谨慎小心。
这件事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唤醒睡意正浓的旅客。时已东方鱼肚，火车鸣笛进入榆次东第一站—东赵车站。
上车的人不多，到我所在的车厢有两名身挎书包胸戴榆次中学年龄较大的学生，我一见如故地象对兄长似地让他俩坐在我的身旁。他俩文质彬彬地象“老大哥”向我致谢。老大哥禁不住赞赏：文化人就是有礼貌。
他俩不知说啥才好，面面相觑一笑。不约而同地从书包里掏出来课本埋头读起来。我如饥似渴地看着邻座的那位的课文，欣喜地开口道：你俩是初一年级的学生吧，他俩同时用知己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又低头读书。
读书人最讨厌外界干扰，我是最清楚的。可我按奈不住我曾背诵那段课文的感情，便脱口发问。说后才感无理，随即避开那日夜思念的书，把视线转移。而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段课文中主人翁的光辉形象。
那段课文，是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主人翁—保尔的名言：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这段名言，是教育人怎样做人的最好教材。这对求知起死回生的我来说，是莫大的鼓舞。
火车进站的鸣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东方的太阳冉冉升起。车到终点天已大明。老哥用他自己的钱给我雇了辆三轮车。我顺利地找到了我的哥哥。这一路可谓是贵人相助，万事大吉。遗憾的是没留下老大哥的名字和地址，他若在世的话已是百岁的老人了，如果在世的话请赶快与我取得联系，若已离开人间，敬请其子女电告我，我定会马不停蹄地前去拜訪，弥捕我的遗憾。
九、难忘的五四
大哥想不到我来找他，那天恰巧是星期日，高兴地他不顾我一夜的疲惫，把行李往他床上一放，便领我上了大街，进饭店给我买了一大碗肉酱面，他却要了一碗素面。饭后，进商店给我买了一身在乡下人眼里高贵的洋布外衣，使我摆脱了土里土气。
当他把我打扮得象个城里人后，才问我的来历。我出外的求知欲他是非常理解，并大力支持。可是当听到我是偷跑出来的，便有些生气，严肃地说，这太无理，你想：家里大人是如何的焦虑，随即进了邮局，给家拍了个电报。
哥哥仅比我大两岁，到了工业厅不久便小有名气。其因，是人长得帅，体格魁梧，爱打蓝球。因打兰球，与一个女孩相爱。相爱不久那女孩调到了晋华纺织厂。
我到了太原的第二天哥哥便张罗我入学的事，可是过了一星期他竟没有和我谈过我上学的事，从他闷闷不乐的表情上可看出我的求学路上有了难题。我说哥我内心明白你为我上学遇到了难题，这道难题解不开咱就不解了，经过我几天的调查找个干的不是挺好的吗？我的话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笑着说，兄弟你真聪明，有好多同志也是这样劝我的，给你找个干的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们单位现在就缺少一个打扫卫生的，，，，，。他的话没说完我就连声说好好好，我明天就上班。哥哥说这是下策，如果下一步棋走不通的话，再走这条路也不迟。接着他详细地给我说起了为我上学所碰到的钉子。
他说家庭出身是一大障碍，我找了好几个学校。校领导先问家庭出身，户口关系在那里，这不得不实话实说吧，我这一说也许是我个人的人心里作用吧，就感到他们有不舒服的感觉，他们都没有表示拒收。经我把你迫切求学的欲望，和你的聪明才智介绍之后，他们都有同情之感，但都提出具体条件，：一是要转学证明；二是进行插班考试，若成绩合格才接收。否拒收。我乞求校领导先将你收下，后再补办手续竟无济于事，我单位早以工业厅的名誉向你原来的学校发去公函，我想你的转学证近时会寄来的。我说哥呀，你乍不告诉我呢？他说我就够揪心了，何必让你也担心呢？再说，你离开学校已三四年了如果寄不来转学证呢？我哥哥是一个不到火候不揭锅的一个人，是一个宁肯自己吃苦不连累别人的一个人。
我出来的目的是来求学的，当我纳闷哥哥避开不谈我上学的事之后，我便冒昧地给榆次中学写了一封四张纸的长信，详细地介绍了我的求知欲望，梦想不到榆次中学使我梦想成真。我入学那天恰是五四青年节，这个节日我这一辈子是忘不掉的。
十、寒酸的五年中学岁月
榆次中学刚成立一年,仅有六个班,生源大都来于农村。校址设在榆次老城景点之一的，今龙王庙街的文庙之中。现留下唯一的文物是进庙门、过石桥的那座大厅。学校教导处就设在大厅内。
一进校我便成了新闻。第一次课间操时，向我投来的异样目光不计其数。课间操后向我围观的人可真多。有的瞪大了眼睛，有的微笑，有的大笑，弄的我真不好意思。幸亏有两位师兄护行，我像新娘子挤进洞房似的进了教室，然后抱着头坐在座位上。
我的到来之所以引来围观，一是因为我是新来的。另外一条，也是主要原因：就是我的相貌和穿的衣服与众不同。我当时虽然留了个学生发型，但也掩饰不了乡巴佬的气息。身穿粗布衣，脚蹬粗布鞋，特别是我穿的裤子，裤腿短不说，而且宽达一尺，与他们穿的洋布衣和长窄腿裤形成鲜明的对比。其实他们穿的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穿当时流行的绒衣绒裤或秋衣秋裤的也不多。但是他们没见过粗布衣。可见，当时我老家人们的生活水平是相当低的。
不管那里都有穷富之别。我是够苦的了，可是还有比我更苦的。那时我们每月要交的生活费只有7.5元，哥哥每月都能按时供给。而有的同学还因交不起而辍学的。在我脑海里记忆最深的是：学校事务室会公布每月因没交伙食费而停灶的人员名单。
在我五年苦读的日子里，没有买过几件象样的衣服，没进过一次饭馆，没舍得在卖小吃的摊上喝五分钱一碗的丸子汤。但我从未感到过苦。我对生活之苦、精神之苦都有较强的适应能力，而感情之苦是我最难受的。那段日子里，我最难熬的是星期六和星期天。特别是过春节不能与家人团圆。每到星期六下午第二节课后，乡下的同学都急着回家，有的家长专门来接。看到人家欢天喜地的样子，我不禁有点心酸。
上灶的大都是农村子弟，所以礼拜天因吃饭人少学校规定一天两餐。开饭时间是上午11点，下午5点。这对习惯吃三顿的我来说很难适应，对有钱者来说却是下饭馆改善生活的好机会。而那时能下得起饭馆的同学是少数的。在学校食堂，礼拜天吃饭的人少了，理应给学生改善改善，哪怕是吃顿汤面，来暖暖我们这些远离父母的难兄难弟呢！可学校不管那么多，仍是上午小米粥，下午小米饭。就这饭我们那些难兄难弟个个都把肚子添的圆圆的。那时实行的是供给制，吃多吃少花同样的钱，为了不受饥饿之苦，我两顿吃的和三顿所需的不相上下。
过食使得肚子里非常不好受。为了帮助消化，我饭后便去逛大街进商店，可很少花钱。后来见别人消费而自己没钱，自认为惹那些售货员讨厌，就改为礼拜天饭后野游。曾漫游过源涡的荷花潭，榆次两车站，最爱游的是榆次的老城墙，就这样悠闲地渡过难熬的礼拜天。开始是这样，后来习以为常也就不以为然了。其间有我一个最幸福又最难受的一个礼拜天。
那天上午9时许，我在打篮球。忽然一位女同志来到我身边，声称自己是晋华纺织厂的。我听完后愣住了，她随即说是我哥哥的同学。我回过神了，忙说：：“噢，噢，噢……你是我哥常说的那个大姐吧？”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听哥哥说，她是河南人。在长治上学时就已经当上母亲了，后来孩子夭折她就离了婚。她待人忠厚所以大家都称她为大姐。她也感到欣慰，她把为同学们缝缝补补作为已任。同学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她都要给予像母亲一样地照顾。为此她就常常进出于学校宿舍。她比一般的同学大出五岁。同学们都非常尊敬她。我见到她发愣，是因为产生了疑问：她不会是我哥的女友吧？于大姐以一种我哥对我说话的口吻对我说：“快穿上大衣跟我走，校门外还有人等着呢！”我会意地说：“那个人是我哥的女朋友吧？”“你真聪明！是她邀我来的。”“于大姐，我看还是你的主意。你不提出来，她怎么好意思来看我这个未来的小叔子呢？”我的话说得她爽朗地笑了。
出了校门，我见到哥哥的女友如花似玉，自然打心眼里高兴。那姑娘很腼腆，不爱说话；却很大方地请我在晋华食堂美美吃了一顿。她买了四碗肉菜，四碗大米，然后对我说：“我和于大姐每人吃一碗米一碗菜就够了，你哥的饭量大，想必你也吃的不少。那四碗都是你的，不要客气，不够了我再买。”我忙说：“足够，足够了。”我嘴上说够了，其实不够。当我快吃完的时候还故意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以显示我饱了。于大姐看见了，说：“年轻人多吃点没啥，把碗里的都吃完，剩下就可惜了。”我吃完后，抬头看见食堂里的表，发现已是中午11点半了，我随即告辞。为的是回去能赶上学校那一顿。可是紧跑慢跑还是没赶上。回去时食堂门已经上了锁。因肚里缺食，也不敢消耗，所以那个礼拜天下午我睡了个痛快觉。可没等下午开饭，肚子就已经咕咕直叫了。那一年，我特别能吃，一年间我的个子长成了。后来回家时，有人都认不出我了。
那年暑假，因无钱买火车票就断了回家的念头。虽然哥哥只要求我好好读书，而我正思谋着挣钱的门路。那时还没有打工这个名词，招工用人的信息寡闻。人的思维更不如现在活跃。像我一样没钱回家，放假后仍在学校吃住的难兄难弟有五六个。难熬的礼拜天就够苦涩了，而长达两个月的假期就更难过了。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于大姐来看我。我高兴地迎接，她却伤心的告诉我哥哥与其女友分手的实况。是那姑娘又找了个大学生。随手又给了我22.5元钱，说那是哥哥在姑娘身上花的钱，姑娘托她转交给我。我迟疑了半天没接。于大姐看透了我的心思，说：“你就收下吧！让她还你哥是两败俱伤，现木已成舟，由我来过渡最是合适的。”我点了点头，收下了钱。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宽慰我说：“这也许是好事，它将促使你哥哥增强志气，事业有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吗！”她的话十分在理。她真是个善良的女性。我勉强地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也就放心地走了。
于大姐走后，我躺在床上静静地想哥哥与那个姑娘分手的原因，不禁流下两行热泪。那姑娘之所以不跟哥哥好了，固然有她自身的原因，可是我认为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时哥哥只有18岁，每个月挣的工资不多，却还要支助我上学。有我这个累赘，加上那个年代社会比较动荡，以至于哥哥在那以后的第17年才结婚。我欠哥哥的这份情是终生难以还清的。但愿我的子孙后代，能够从中深深地体会到永远割不断的骨肉之情。将我们祖传下来的敬老爱幼的美德继承并发扬光大。
哥哥与女友分手后，有一天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今后没有学历是难以生存的，我要继续深造。”说罢又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有顾虑，在作思想斗争，便激励他说：“不要让我阻碍了你的发展，车到山前必有路！”“对！明年你初中毕业考师范，我自学一年考大学。若能实现，咱们上学就不用发愁了。”因为那时上师范和上大学伙食费都由学校负责。结果并没有向哥哥欲想的那样。哥哥被太原第二师范录取，而我考上了高中。其中原因是哥哥的分数没达大学录取线，而我是根本没报考师范。因为我一方面受了哥哥前女友的剌激，更重要的是我父亲对我的企盼。我要上高中，将来要上大学。
哥哥没有责备我，反而说这是个明智的选择，并激励我要好好上学。自从我们接到入学通知书后，他就开始为我筹集上学的经费。为此他到建筑工程队去作苦力。四十多天和强体力劳动使哥哥变得又黑又瘦。我心里很难受。他却笑着说：“知识分子脱胎换骨，能深刻地体会到劳动人民的疾苦。这对人的成长来说是宝贵的财富。”他的话使我不禁落泪。“你别哭了！”他却也掉下了泪珠。接着又说：“咱们是亲兄弟，没什么比咱们的情谊更深厚的。困难是暂时的。这个假期挣的钱足够这学期你的学费了。我不认为这是苦，这是福！”
俗话说的好：自己做的饭吃着香。我深有体会。再苦再累的活，我都能承受。因为我在农村劳动过两年，那时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对于从未参加过劳动的哥哥来说，干苦力活却是严峻的考验。大热的天，在建筑队里给人家搬砖和泥，每天都要干上十一、二个小时，那可真是脱胎换骨呀。在哥哥的影响下，那年暑假，我和二十多个考上高中的同学一起加入了太原电信局的一个工程项目劳动。我们的工作内容就是用沥青煮电线干。劳动地点是在郭家堡乡王村的野地里。
那活虽不重，可是不少受罪。因为那活要一天24小时昼夜兼程地手工操作。刮风下雨都不能停工。好在是两班倒。最受罪的是电线杆出锅炉.
出锅炉时高温达100多度，头戴柳盔,眼戴墨镜，手戴帆布手套，身着工作服。烈日当头时汗水不止，刮风下雨时，操作时必须全力以赴，尽管全副武装，也免不了沥青油点的侵蚀，所以我们的脸上、嘴唇上下的伤疤，此起彼复地滋长。有时还落在嘴内，不禁地大“啊”一声，随口吐出，虽品味不出沥青的苦涩，那嗅味却是众人所不知的，可见受罪该有多大。
初次上班，对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学生来说，在董存瑞、黄继光英雄精神的支持下，还无人叫苦。五天之后有人就冒出打退堂鼓的想法。王工段长深有感情地说：“我女人是教师，我能理解大家，你们想干的留下，不想干的。按咱们所签约的协定，是不给工资的……。他环视了我们后，又坚定地说：”我破例地不但按出勤如数地给你们开工资，还要多发两天的工资。其讲算方法是把来的那一天，和回去这一天都有计在其内。可是必须答复我一个要求，你们再坚持三天，等我把新人招来之后。原因吗？我想大家都很清楚，这种工作是昼夜不能停的。
不想干的当听到是不给工资的心里格登了一下，当听完工段长的话之后，他们的心却平静地反思起来。
我听了王段长仁至义尽的讲话，深受感动。他的话音刚落，我就站起来脱口而出：“王段长，我不走。同学们师傅们像长辈一样的对待我们，我们岂能忍心离开他们的怀抱呀！坚持就是胜利，留下吧！我是同学中最小的一个，大的比我大三岁。
我这有号召力的发言。赢得了师傅们的欢心，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也舍不得你们呀！王段长激动地说：人各有志，不得强免，愿意走的，就走吧！我决不怪罪你们，咱们永远是朋友。
他的话是如此的诚恳，坚定了所有要走同学留下的决心。王段长眉开颜笑地说：谢谢大家，我进城割肉给你们改善生活。
那个假期生活，不仅使我挣得了开学的费用，还开创了我利用假期挣门路的先河。更大的收获，是教会了我如何适应度过艰苦的岁月。
1954年暑假后，我校初一初二年级十一个班的学生，搬进了道北街的新校舍，更名为榆次一中。原的校址挂牌为榆次二中。1955年暑假榆次一中设立了两个高中班。成为榆次第一个既有初中，又有高中的一所中学。我是该校的第一届高中生。当时晋中地区有高中的仅有平遥和祁县，所以我校仅有的两个班的高中生来源于左权、昔阳、太谷、离石等地。但那时一个初中毕业生就业不发愁，我没有升学的同学，大都当上了小学教师，即使有回到农村的，也当成了宝贝，有的入了党成为党支部书记，有真红起来的。
俗话说：寒门出贵子。从我的高中同学身上也印证了这一真理。那时政府对贫困生有助学金待遇。由于助学金有限，对要求享受助学金者是区别对待的。军烈属优先、出身好者次之，对出身不好者，必须品学兼优。那时头等助学金每月7。5圆，我享受的是二等助学金每月6元。这对我来说十分满意，那时每月的伙食费仍是7.5元。一个暑
假打工挣的钱，足够一年的学费，可是这样的生活，仅过了一年多，便日落西下。
1956年，国家实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这一政策的出台，打破了我校吃多吃少每月7。5的伙食生活，改为食堂粮票制。这一制度的实施，对我这个体育健将，饭量大出了名的来说，是难承受的。当时我吃的质量最差，那除非是节假日，我连肉星儿也没尝过。就这样每月最少的生活费每月要多花出10圆之多。
在这困境下，我利用星期天这一休息日，出外打工挣1圆钱来弥补生活费的不足。自从实行饭票制后，我成了体育场上的稀客，意想少消耗些，但仍吃得很多。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半年多。
这样的日子本已够苦了。1957年的反右派运动，雪上加霜的苦难降落在我的名下，它将我生活基本保障：助学金来了个连根拔。从此后我便过上了四处乞讨的生活。
反右斗争的重灾区是知识分子阶层，我大叔、三叔都从事教学工作。哥哥虽是师范生也属反右行列。我虽不是反右的对象，但也是一脉之承，被划为是白专道路的先行者，这就是免去我的助学金的原因。。
我痛定思痛，坚决不能将我的创伤告诉他们，而我被免去助学金，经费靠谁呢？我求告的是，刚离家出走不久没房住、没工作的姑姑和姐姐。
我姐夫出身也不好，幸亏有个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而精明能干的哥哥。
解放后不久，他远离家乡广交朋友，在陕西省铜川矿务局工作，后将全家都搬到铜川。他又将我多年在家守寡的大姑嫁给了他丧妻无后的好友。又将我在家的姑姑拉到铜川谋生。
那时姐夫一人的工资养活五口之家。住的是大窑洞，点的是煤油灯，过着拣破烂，吃野菜的生活，就这样我还不耻地写信求助他们。所有沾亲自认为能帮助我在外工作的我都求遍了。给我姐夫写的信，他哥哥收到了，他随即给我寄回三十圆钱。后来又接到未见面的姑父寄来的三十圆钱，复信中都言道，有困难就找他们，不要告诉我的姐夫和姐姐。
在我给他哥的信中这样写道：你们寄来的钱，我怎能不告诉姐姐。后来到铜川谋生的二姑也给我寄钱花。
在我高中最后的学年里帮助我的人很多，我大叔、三叔都力所能及的支援我。而贡献最大的是我三叔。因为他高中阶段的生活，比我还苦。所以他对我的苦楚理解的更透彻。我高中毕业前夕，意外地接到为父寄来的汇款单。这钱对我来说是及时雨。可是却给我带来致命的创伤。因为我父亲劳改之事我从未向外人透露过，后来此事成为批斗我的内容之一，他们不再叫我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劳改子弟，其伤害是多么沉重呀。
十一、我心目中的几位老师
我心目中的老师印下烙印的没有几个，打下烙印最深的只有一个。
烙印在我脑海中的老师们，有两个共性：一是他们的教学水平都很高，时刻关注着我的命运如何；二是他们都出身不好，都经受过阶级斗争的冲激波。我深受他们的影响，使我平反后选择了当教师这个行业。
第一个是我的小学老师，名叫刘向明，他不仅是我的老师，还是我的表叔，我爷爷是他爹的亲外甥，他当教师是半路出家。
解放前他是个开明的地主，解放后才登台讲课，初出茅庐就显示出他卓越的才华.他教算术，我们那一届高小毕业生,升学率达100%。因他教学法成绩优异，不久便调入我县中学教学，不久又将他提升到安阳师范，培育从事教育的工作者，可见他是教学水平是相当高的。
第二位恩师是邓正平，他是榆次中学的教导主任，我称他恩师是因为他在我求学无望时，圆了我多年渴望上学的黄粱梦，非他我不可能在榆次上学，成家立业。他身为教导主任，还代着一些英语课，在百忙之中抽时间辅导我。我深受感动，他教的英语课，我特别爱学，特别是他教学严谨的态度，对每个同学的印象都特别深。我进校后期中考试英语最差，他不仅没有批评我，反而鼓励我努力学习，这一鞭策，激励我更加发奋好学，期终考试考了59分，仍然不及格，他却严肃地告诉我，暑假要进行补考，补考不及格，要留级的。我翻开课本，拿着试卷对照答案，应比及格分数还多，便神气十足前去找他。走到他的门口，骤然想起他对我使用的是激将法，便欣然的退却，补考成绩我答了个满分，他在全校同学面前表扬了我，我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恩师功不可抹。
他对印象最深的是突出重点时，他的音容面貌很有特色，同学们不约而同地提笔记下。他常讲重点重复两遍。你稍不留神，那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高中阶段给我留下美好回忆的老师很多，牛宏的数学，刘怀仁的历史，张曼石的语文，他们在榆次教育界是拔尖的几个。牛老师教数学逻辑思维特强。他的话是金口玉言。刘怀仁教历史一绝，他教书如同讲故事一样。他讲历史典故，能将其情节活现出来，令学生有身临其境之感。语文老师张曼石，原是胡宗南的秘书，由于他跟随国民党的队伍走南闯北，社会知识特别丰富。他讲课出口成章，语言特别流畅，他讲课如同说书唱戏一样。记得他讲古文《鸿门宴》时，他把张弓拔剑的那个表情演得象演员一样，博得听课者的喝彩。张老师讲语文，听课的人很多，特别是那些年轻老师有教数学的，有教英语的。对他们来说，不仅是取经学艺还是一种美的享受。
在我脑海中打下烙印最深的老师，是我的高中班主任。初中时他教地理，讲课十分到家，高中时没开地理课，他没代课，却任我班的班主任。他原是阎锡山的铁军基干，别看他出身不好。他的政治理论水平可真高。他对别人是马列主义，对自己却是资本主义。他身为人梯，却踩着别人的肩膀。流须拍马地向上爬。他爬的越高，跌的越重。文化大革命中，遭受到他受害的人的严惩。吓得他偷跑回老家。后瘫痪。他虽也是文化大革命的受害者，而被他害过的人却都说是罪有应得。他的政治嗅觉特别灵敏，人称三开人物。常随领导屁股后团团转。反右斗争前夕，校长王西调走，又随从曾任敌后武工队长到我校任校长其后，在他的参与下，有好几位老师被错误地划为右派。
反右斗争之后直至1958年的大跃进前夕，学生中的政治运动此起彼伏，虽是照常上课，而思想教育上升到重要的议事日程，有时还停课进行。在历次的运动之中，他对我都特别“关心”。奉劝我将真实的思想暴露出来。我对此虽有戒心，但在他的诱导之下，还是暴露出来，在停课写大字报的高潮下，我针对自己的实感，抒发了对统购统销的政策不满。我写道：家境贫寒吃的多，统购统销政策害了我，过去每月花费7元5，如今每月10圆多。这张大字报被贴在醒目的地方，师生们都夸我不但内容好，字还写得漂亮。意想不到，他竟以此为由说我是立场反动反党反社会主义。
在开展向党交心运动中，恰巧我的父亲从劳改队给寄来汇款单。我的班主任在汇款单的回执上替我签的名，谁能想到他对我是如此“关心”。他把我父亲给我的汇款单交到我手中时，随即责备我，你隐瞒你父劳改的历史。“慈悲”地唉了一声。他说，你这问题太严重了。他接着说，你首先得向党组织声明。要想从宽处理，在向党交心的机遇时，除将此项如实地交待出来外，还应将心底的秘密对党的错误观点都暴露出来。自己交待出来的糊涂观念是不受刑事责任的。若隐瞒经调杳或别人揭发出来的，其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些逆耳的理论，我早就听得不耐烦了，但为换取令人信服我真诚向党交心的态度。我把我大叔的一段往事说出来了。我说，我有两个堂叔，1949年跟随国民党到了台湾，我叔跟随堂叔其后，在赴台的行程中悬崖勒马返回大陆，建国前当上了小学教师。这一举动毫无非议地是倾向革命，可是在反右运动中，却为此受审，可见当时执政者，违背了党实事求是的优良传统。我的话本是实话实说，意想取得好的效果，结果遭到更强烈的批判。
经过大字报，向党交心之后，政治思想进入批判阶段。从意识形态可看出学生的类型有明显的界限，具体地说，什么人开什么会，气氛十分明朗，在进行毕业鉴定评语上体现的更为充分。对我的操行评语是：出身不好，隐瞒家史，反对统购统销国策，诬蔑党的实事求是优良传统作风，辜负党的培养，有反党思想，立场反动……那时共青团组织是左右学生政治表现的气象站，团支部是班主任的喉舌。操行评语是在小组会上通过的，而主决权是班主任，当我听了之后，恼羞成怒地去找他，我气愤地说,学生错师之过，有你这样阎锡山的铁军基干的老师，才会教出有我这样，具有反党思想，立场反动的学生。他拍案而起，周总理说过，家庭出身不能选择，贵在表现如何，你的言行怎样，你自己该作何评语。这是小组会上通过的，你怨我，我出身不好，可我是分管全校政教处工作，你不服可向党支部告我。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我仍坚持对评语的不满，他也顺势地说，那就保留你自己的意见吧，这也是许可的。类似我政治表现不毕业的还不少，而我是最突出的一个。象我这类的同学，我们虽未搞联谊活动，也不私下结合，但却意识到升大学是没希望的，而我还是硬着头皮参加了高考，当我填报考表时，曾有人奉劝我别报了，高考的结果真如我以上所述，有好几个和我同类型的同学，平时成绩相当好都没录取，而平时学习成绩不怎么的同学，却考上了大学。从太原高考返校后，全校师生奉命开展什么活动继续在校，当时急得我热锅上的蚂蚁盼着回家，一是我的三叔给我联系上了工作，二是我身上的钱留下的不多，就在这种困境下，学样厕所出现了一条反动标语，万万没想到这条反标给我酿成了天灾大祸。
十二、在劳改大学的日子里
1958年7月27日上午9时许，在我校西边男厕所的门上，用铅笔竖写坚决反对共产党一行七字的反动标语。约11时我还独自一人躺在与厕所一路之隔的宿舍内，忽听跃雀似的嘈杂声，便起身出外观景，我的班任如获至宝地与它人抬着那块被拆下来写反标的门扇匆匆地走去。
案发后，全校师生立即卷入侦破的漩涡之中，首先是校长进行发动，后在各班进行。那天是星期日，在校的人不太多，因为校领导号召全校师生，随校文艺宣传队到火车站欢迎抗美援朝志愿军荣归，他不要求必须前去，我心情不好所以就沒去，再加上当时的政治形势，所以怀疑我的人很多。
按照校领导的部署，先老师后学生每人登台蹲下，在木板上模拟用铅笔竖写：坚决拥护共产党，反对向党进攻十一个字，继之再写出案发空间内自己的行动及证明人，并写出怀疑人，张三、李四、王麻子。
当班任宣布其步骤之后，同学们的目光向我扫来。我目中无人地回敬了他们。巡视着盯我的人，心里说：谁敢盯我，我便向谁开炮。
案发后，有好多热心人奉劝我主动交待。特别是我的班任一再灌输法律的尺度，言明坦白和抗拒的后果。
别人的劝导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班任劝导遭到我有力的反击，我责问他你的意思此案是我所为？我锐利的目光逼他回答。他连说不不不！仅是怀疑，未破案之前谁都是怀疑的对象，我这举措不仅是对你，而你引起众人的怀疑较多。我说这是事实，但我可告诉你，没有铁证我是不会承认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1他严肃地说好吧，我也不想看到是你。
别人对我的怀疑并非无理，是可以理解的。
自比毕业操行评语下达后，我终日陷入苦恼之中，常独行独往，看了谁也不顺眼，为摆脱这种困惑，自讨乐趣，嘴里常哼哼人间伤情的歌曲。平时爱与人说笑的我，成为独角戏。最受唱的是《一江春水向东流》电影插曲：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哟流浪在街头。说是唱，实际是在哭。这悲惨凄凉的歌声，不但没有激起别人的同情，反而遭到他人的讨厌。也没人搭我的岔，却有人赞赏我唱出了剧中的真实感情。
在这样的困境下反标出笼，又恰在大多数同学是集体活动，唯独我一人在离现场的宿舍内哀鸣。这一特定的空间，加上我有反党的思想，立场反动的操行评语，把我当成重点的怀疑对象是自然的，不用别人说，我也想的通。但是否我所为，我最清楚。所以我的意志特别坚定。
在无人证又无物证的情况下，鉴定笔迹是确定该案的凭证。
第二天政法部门进驻学校，进行笔迹鉴定。当晚七时许，校长召集高中毕业班学生，在我班宣布鉴定结果。他说，我不希望该反标是我校第一届高中毕业生之中，经科学技术化验笔迹也确并非咱们在座中的所为。在这次侦破案件之中有几位受了很大的委曲。委曲的事也应是可以理解的，希望你们想得通。我宣布会后你们可以轻松地离校了。
会后，我立即向班主任提出乘晚上9点火车回家的要求。意外地是他竟提出刁难我的事情，气得我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你算老几？
我发疯地跑到校长办公室，他也随即赶到。校长用武工队长的口气训他说：我下达的命令，你岂敢违命，难道说你不清楚他受了多大委曲，你想把他逼疯。我命令你派同学护送他上车，出了问题你要担承。校长的话似暖流注入我的血脉之中，他最后给我上了一堂党课，坚定了我相信共产党的信念，我信赖共产党永远是人们的指路明灯。
回到家后，见到阔别八年之久的老父亲不禁热泪盈眶。那时他仅有45岁，从相貌上看他早已步入老年。可见劳改中磋砣岁月对他的损伤该有多大。可是说话精神可佳，特别是当年那种血气方刚，男子汉大丈夫的风貌有增无减。
我落泪他却柔中带刚地笑着说：好男儿有泪不轻弹，真没出息。我说，我未能实现你要求我上大学的宿愿而内疚。“你上次来信已说清楚了，我非常理解，现在不是时候。今后是有机会的。古人有80岁中举的先例，有心者事竟成就看你的了。你能回到家与家人团圆这是件喜事，你掉泪惹得全家人都不高兴，今后要牢记，在大人面前，别流泪，莫悲伤。道理很简单骨肉连心，何况拦路虎还很多，要象武松打虎那样一个一个地战胜它，你今后如何打算呀！
我说，家不是久留之地，原想在家多待几天，待我校将我的户口粮食关系转到我三叔那里后再到三叔那里去，现在等不上了，我明天就走。
为父很投机地说，咱父子想到一起了。现在的农民可以说是在刀尖上度日，咱们出身不好的就更别提了。我是刚从劳改大学毕业，我不忍心舍下咱居家老小，不然的话我非还进去继续深造不可。他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呢？
那时在所谓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的指引下，共产主义的曙光就在眼前闪光吹牛的日子里，共产风，浮夸风刮得人们昼夜不得安生。接触到老百姓实际的是两面红旗，一面是大跃进，一面是人民公社。
为夺取农业大丰收，常喊的口号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为实现这个目标。实施小雨不停工，大雨干得凶，天明就出工，收工满天星。可想而知人受多大罪，人该有多大精力，岂能不消磨时间呢？
人民公社的实施，改变了中国农民几千年的生活方式，吃饭是食堂制，刚开始为突出其优越性，的确吃得不错，没几天就不行了。后来凉话四起：有的说，食堂食堂光喝稀汤，粮少菜多，大小便通畅。
人民公社的实施，取消了人的私心杂念。有的说：一碗一筷，一铺一盖。剩下的全是祸害。可见这是对共产风的不满。这话出于一贫农之口，就这还提出批评。为父说我一再教育咱家大小千万要谨慎小心，要哑巴进庙多磕头烧香，少说话。一再嘱咐我要随社会潮流而动，千万不要倒行逆使，稍有疏忽即将陷入泥坑。没有考上正规大学，但也不要进劳改大学。劳改大学是造就人才的一所好学校，在那里可接触到社会各阶层的有识之士，从他们身上可以学到知识，有一定的生活规律，比我现在在家的处境要好的多，我现在还想去，而你千万不要前去报道。
父亲的话我牢记心中，意料不到的是：榆次公安局竟在三尺讲台给我戴上了手铐。三月之后，在雨雪交加的日子里，前去劳改大学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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