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园笔会第一卷
 


想起我的大舅在深山
  作者:朱莉娅          上传时间: 2006/11/16  

 

      我二舅的妹妹嫁给了我爸,我爸的姐姐嫁给了我二舅。这叫换亲 。在这一组人物关系中,我大舅似乎是个局外人,我们只能看到他可有可无若隐若现的影子。但正是他这个长兄的身份,成全了我们这两家子的幸福。   
      我大舅的家在深山里,哪一座山呢?歌里唱的:“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我就被深深的吸引、陶醉了,我确信这首歌是一位至情女子为我大舅唱过的。 

  
      我大舅28岁那年,终于有人上门提亲。女方是本村人,就在西山坡上住。事实上不是她看上了我大舅,而是她弟弟看上了我大舅的妹妹,她别无选择要为弟弟换一个媳妇。这在当地那样偏僻落后的小山村,是再平常不过了。所以我大舅的桃花运来了,有温柔可亲的女人要嫁给他了。   

 
      那些天,大舅的心情格外好。每天早早的起床,挑上两只大铁桶就脚步噔噔的下山去了。村里唯一的那口井在山坳里,好深好深的一口井啊,比山村那些寂寥冷落令人辗转反侧的夜还要深。现在,大舅吹着口哨,绞着辘轳,气都不喘一口就打上一桶水。他偷偷地朝西山坡最上面那座石头房子瞟了一眼,禁不住脸红心跳。那房子里住着一个将成为他至亲的女人。其实,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一起翻过两座山趟过一条河去上学,一起跟在羊群后面拾羊粪蛋,一起在下雪的冬天到山上屯雪球放到缸里化成水喂牲口用。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男的女的就自动化清了界限,山里的女人在渐渐长大后梦也渐渐的清晰,那就是嫁到山外去。山外,有广阔的田野,有清澈的流水,有便利的生活条件和温馨的日子。山里的女人梦里没有山里的男人。但是,现在,那个山里的女人已经走进我大舅的梦里了。   


      挑了两趟水,大舅又拿起绳子去找他父亲,父亲在山上割草。正值深秋,山上白草如海,风起浪涌。父亲躬身于石头旮旯里,沉默而固执的劳动着,像一块历经风雨沧桑的石头。俩儿子都大了,他的愁一天比一天深重,不停的劳动就是一种无声的倾诉与发泄。还好,闺女也长大了,现在总算可以解决老大的问题了。   
      当我大舅和他父亲各背着一捆草回到家,他母亲正在烧火做饭。牛粪在火膛里滋滋的响,大舅抓起一把白草塞进去,看着它疼痛难忍般翻转打滚顷刻间通体鲜红,然后慢慢化为灰烬。他说:“小香呢,娘。”他娘叹了口气:“还睡呢,怄的什么气,死妮子。”“二喜呢,咋没去割草?”“唉,也有心事了。”他娘又叹了口气说。   
      我大舅被火熏红的脸霎时冷却了。   


      我大舅的妹妹在媒人上门的第一天就开始闹情绪。她也是有梦的女人,她想像她的姑姑一样嫁到山外的村子。在家里,她是唯一的女孩,从小被父母哥哥惯坏了。受了这样的委屈,自然恼羞成怒,闹一番情绪在所难免。我大舅想,小香的工作好做,这妮子心软,好哄!可是老二也有情绪了,怎么办?老二的心思谁都明白,他只比老大小三岁,也早已到了当婚的年龄。妹妹现在要给大哥换媳妇,自己或许就要打光棍了。他心情不好,也在情理之中。   
      我大舅嫁到山外的姑姑回来了。钻到侄女的房里做起思想工作。果然,小香是明白事理的,为了这个家,为了大哥,她哭了一通鼻子后认命了。再说,西山坡上那小伙子除了个子矮点,也不憨不傻,更没什么恶习。认了就认了吧。这个单纯可爱的女人就是我妈妈。 

  
      东山坡和西山坡的两户人家要结成亲家了,并且,未来的两对小夫妻差不多还挺般配,这股喜气被山风携带着甜透了山里人每家屋檐下挂着的一串串红柿子。  

 
      我大舅干活更卖力了,白天他带着钢钎大锤凿子上山劈石头,晚上拿着电筒上山捉蝎子。他要多挣几个钱,估计两家的亲事很快就要定下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二舅每天在阳光洒满西山坡的时候,懒洋洋地赶着他的羊群上山,又在夕阳照得东山坡一片灿烂时赶着羊群回家。放牛的大春在另一个山头朝他喊:“二喜,咋不唱歌了?唱两嗓子吧,你的母羊能多下崽呢!”“你也想让你的母牛多给你下犊子吧!”二舅把所受的取笑顶了回去。   


      就在定亲前一天的早晨,媒人匆匆跑到我大舅家,说出一个让全家震惊的消息。他说我大舅昨夜去找过他,我大舅说他一个人过独了,不想结婚,这亲事就让老二定吧。怕家里人埋怨,他到山外姑姑家住几天去。二喜小香和他们的爹娘一时说不出一句话,媒人只好自作主张说:“我到西坡去透个气,如果那边没意见,明天就让二喜定吧。”   


      西山坡的女子很俊,这是我二舅的福气。她默默的答应了,尽管她并不明白为什么先说的是大喜怎么又换成二喜了。也好,二喜比他哥会说话,更招人待见。这个女人就是我好脾气的姑姑。   
      那年腊月十二,我二舅把新娘子娶回了家。大舅把所有体己钱交给父亲给老二买了两样家具。   
第二年年底,我大舅的妹妹嫁到西山坡去了。  

 
      日子没过多久,大舅就突然卧床不起,他患上了食道癌,最终瘦成了一把骨头。老迈残喘的山,摄走了他的阳刚棱角和魂魄。听说,我大舅像二舅一样长得高大英俊,可是他却在最英年的时候离开了人世。他走的时候,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更没有爱情,这或许减少了他对人世那份刻骨铭心的眷恋。   
      我从姥姥、妈妈那里听到了我大舅的很多往事,但我对于大舅的死却有自己的理解。我觉得大舅是死于绝望,他过分盎然的生命无法承受漫无边际的孤独和凄凉,所以忧郁成疾,不治而亡。  

 
      而今,大舅的坟头山花烂漫,我想,在尘世的那一边,他一定成全了一个娇媚的女子的幸福,足令所有嫁到山外的女人欣羡。他一定听到了那位至情女子为他唱的歌:“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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