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园笔会第一卷
 


放牛琐忆
  作者:朱莉娅          上传时间: 2007/7/18  

 

      没顾得上换衣服,穿着连衣裙,就跟海大爷赶着牛群上黑山了。
      有几头逞强好胜的牛,自以为是的舍近求远,走过第一个山坡的时候,头都不低一下,径直向山顶走去,一会不见了影踪。海大爷说,我翻过山头找找它们,你就在这儿呆着别动。
      山上到处裸露着黑色的石头,石缝里挤满茂盛的野草。我拣一块平坦的石板坐下,撑开小花伞,拨动它在头顶旋舞。太阳还在东边的天空迟疑着踯躅着,一点也不热,何况,还有山风在草尖上飒飒的跳舞。
      我的连衣裙给我带来了麻烦。两个男青年骑着自行车从山脚下经过,他们不怀好意的冲我又喊又叫,我又羞又恼又没有办法。恰好,一辆满载煤炭的卡车从煤矿那边缓缓驶来,很快把两个坏蛋笼罩在滚滚烟尘中,他们放浪的喊声瞬时被淹没了。
      四周恢复了寂静,耳边只有牛吃草的声音和清风呓语的声音。眼皮开始打架,困意一阵阵袭来,终于做起了断断续续的白日梦。
      只要跟着海大爷出来放牛,我就老犯瞌睡的毛病。一般是海大爷领牛走在前面掌舵,我跟在后面,驱赶因贪嘴而掉队的慢牛。我们在田间小路上慢腾腾的走着,走着,到了草比较可口的地方,牛群自动停下来。海大爷蹲在田埂上看牛吃草,我找一块差不多的石头坐下,眼皮就开始打架。
      天是灰蒙蒙的,空气很潮湿,脚下的草叶不时挠得脚踝直痒痒,小蚂蚱和其它不知名的小虫子在草丛中跳跃,小蝴蝶和小蜻蜓从我眼睛的缝隙中翩然飞过,耳畔虫声唧唧,蝉鸣阵阵,我就这样坐着一颤一颤的睡着了。那时最是没心没肺的年纪,没有任何值得挂心的人和事,在散淡的放牛日子里,在田野的怀抱中,我变成大自然的一分子,但愿长梦不愿醒,嗜睡是自然而然的吧。
      “X娘,就你能!就你谗……”海大爷的叫骂声把我从梦中惊醒,原来是一头不安分守己的牛钻了空子,趁我俩不注意跳进庄稼地里解谗了。我急忙跑过去帮海大爷把牛赶出来。这头牛挨了打骂后,颇知好歹的钻进牛群里充顺民了。
      我们村东头的养牛户自发组织起来,把牛赶在一起群放,每天由两家各出一个人去放牛,按各家养牛的头数决定放牛的天数。我家只有一头半大牛,它妈妈因年老力衰且不能再生育,在这头小牛能自食其力的时候就被卖掉了。所以我只需放一天牛就可以休息好几天。海大爷家的牛多,他就得连续放好几天牛,在不放牛的日子里,他会扛着锄头到菜地里忙活。海大爷六十多岁了,因无儿无女,在老伴过世后跟堂弟家一起生活。
      我们放牛的地点不固定,有时候爬东山,有时候上西山,有时候到河边,有时候就把牛窝在田间旮旯里草多的地方混一半天。
      那天,我和海大爷一前一后赶着牛到了河边,刚发过大水,水势还比较凶猛,河上的木桥也被冲跨了。但是领头的壮牛才不在乎这些,它们仗着自己会游泳,便一个一个的义无返顾的涉水东去。河东就属于郊区的地盘了,河东人看不起河西人,以前经常有年轻人结伴到我们村寻衅滋事的。这两年大家都忙着挣钱去了,打群架的现象少了。但海大爷还是不放心,急忙沿着小桥没被冲走的石头趟水渡河。我说我穿的裤子太窄了,卷不上去怎么办哪,海大爷说那你就在河这边等着吧。
      我松了口气,坐在水边一块干净的卵石上。水是清凉清凉的,我不敢把脚长时间放在水里,我怕我睡着了蚂蝗钻进脚里面。有一次我在河边洗衣服,觉得脚上痒痒,原来是一只蚂蝗正往脚面里钻,吓得我赶紧把它拽出来,就有血跟着流出来了。
      一群一群的小鱼一会游过来,一会游过去,正如柳宗元笔下的“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我觉得它们又像在排练一支无声的集体舞蹈。
      在水气弥漫的河边,在草香氤氲的空气中,睡意再次抵达眼帘。一阵爽风吹过,我在无梦的浅睡中睁开惺忪的眼。我看见一个小学同学牵着他漂亮的女孩正慢慢趟水过来,我同学很壮,女孩很娇,他们相依相偎,踏波而来,真是一幅动人的图画。我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觉得很不好意思,便没有过去给他们打招呼,远远的看着女孩在上岸后穿上男友手中的白色高跟鞋,进村去了。
      水流涣涣,在青青的岸边,牛群安闲的漫步吃草,海大爷也放心的坐下休息,他不瞌睡,我从没见过他打盹,他坐下之后就是把玩手中的放牛棍。他的放牛棍不像我手中的这么粗糙随便,是一根很专业的放牛棍,粗细适中,刮了树皮,为了让它更直一些,还留下了火烤的痕迹。它既是放牛棍,又是海大爷的拐棍,握手的一端因为经年累月的摩挲而变得光溜溜的。
      牛群里突然出现了骚动,好象有牛在打架,我远远看见海大爷站起来去赶牛。然后几头壮牛率先过河,整个牛群都趟水过来了。
      牛群中出现了异样的不安气氛,很多牛不再钻心吃草,在兴奋莫名的躁动中,它们不断去冲撞一头漂亮的母牛,似乎在挑逗、在亲热。漂亮的母牛并不领情,很自重的躲闪着异性轻佻的摩擦。终于,有一头健壮的公牛一跃而起,骑在母牛背上了,片刻,又在母牛的挣扎中掉下来。其他公牛见有机可乘,纷纷跃跃欲试,它们喘着粗气,小跑着,蹦跳着,在母牛周围伺机而动。终于接二连三的又有几头公牛得逞了,但在母牛的不屈反抗下,都很快的被甩下来。
      海大爷说:“它发情了,要怀小牛。”那是海大爷家的漂亮母牛。
      我问公牛们怎么知道母牛发情了呢,它没有任何反应啊。
      海大爷说母牛到了发情期,身体会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气味,公牛就是闻见这种气味才兴奋的。
      我想,是什么气味呢,像田野一样淡淡的甜香吗,还是像水草一样腥咸的味道?
      我看见我们家那头半大的公牛犊子也张狂的骑在母牛背上了,啊,它最多算是青少年,也这么兽性大发,我本来就嫌它毛色不宣净骨架不周正而不喜欢它,此后对它更没有好感了,一再请求母亲把它卖掉。
      “你看,你看,那是它儿子呀,也骑它,要不咋说是畜生呢!”海大爷指着一头年轻的公牛给我看。
      海大爷说:“也不知你三叔想不想让它怀犊,用不用去找种牛呢?”犹豫了一会又说:“你先在这看着,我回家问问去。”他说的“三叔”就是照管他生活并且要为他养老送终的堂弟。
      一会儿,他领着堂弟来了。堂弟却是一副怒气冲冲的脸色,他看着渐渐平静的牛群嚷道:“早干啥来着,现在不迟了吗?”海大爷无话回应他的怒火,转而提出一个请求:“让我牵着它去老庄试试吧。”
      这时,已是夕阳西下,我们赶着牛群进村,把牛送回各家。海大爷牵着那头漂亮母牛,赶往离村将近十里路程的老庄去找种牛了。走的时候,他拿了一个馒头,边走边啃。
      在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海大爷说我们到西山上看看草长得咋样了。我们赶着牛群走了两三里路,到西山上放牧。那里山势平缓,宽阔的山坡上长着一层薄薄的草皮,随处可见羊粪和牛粪的踪迹,可知这里是牛羊经常光顾的地方。
      在山坡上,天高地阔,不用担心牛会吃到庄稼,不用担心牛会走丢,我一坐下,睡意就来了。
      突然,一头牛的怒吼声把我惊醒。哦,不知何时,不远处的山坡上又出现了一群牛,海大爷说,那是郭湾村的牛群。两群牛相遇,竟然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见从我们的牛阵里冲出一只勇猛的公牛,架起长风,梗直脖子,顶着两把匕首一样锋芒毕露的尖角,向对方的牛群冲锋陷阵而去。立刻,对方的牛群也摆开阵势,有一头同样气度不凡的公牛挺身而出迎接战斗。两头牛像两颗炸弹一样马上就要碰撞爆炸,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我只以为牛是最驯良、勤劳、敦厚的家畜,没想到它们也有桀骜不逊的一面。我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害怕所有的牛都起来战斗以后,要是一不小心撞到我,我一定得像小蚂蚱一样被撞得粉身碎骨。
      还好,两头牛在砰然相撞前的那一刻,各自虚晃一下,然后才顶起犄角干起硬仗来。海大爷害怕牛受伤以后没法跟主人交代,一边吆喝牛给它们拉架,一边大声呼喊还在另一个山头上悠闲漫步的牛倌赶紧过来,把他们的牛赶走。
      等郭弯村的牛群下山了,我的心跳才恢复了正常速度。我问海大爷牛群为什么会打架,他说可能是争地盘吧。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自然界的规律,在最忠厚的老黄牛身上同样适用啊。
      看到太阳离山顶越来越近了,我和海大爷便赶着牛下山,我们各自拖着长长的影子走得慢腾腾的,慢腾腾的,进村之后,正好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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