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园笔会第一卷
 


奖励
  作者:朱莉娅          上传时间: 2007/8/19  

 

      在繁华路灯的背后,在道旁树的暗影深处,围着一群看客。好奇心、猎奇心像闪烁的霓虹点缀着空虚无聊的心空,一边嘲笑自己尘心不死一边凑上去踮起脚跟看个究竟。

      一个女人坐在台阶上,怀里抱着个孩子。她的背后是一家停业门市紧闭的卷帘门,看客们以她为首席自发的围成一个椭圆。

      女人三四十岁年纪,瘦小羸弱,戴一副眼镜,背背一个大包,臂挎一个小包。孩子只有三四岁,在母亲怀里睡得像熟透的西瓜。女人抱着孩子,在夏夜炎热的空气中,抱得紧紧的。

      看客们居高临下的围观着她,似乎比看街头残疾人卖艺更有兴趣。残疾人卖艺是用肢体的缺陷和以之包装的艺术博得大家的同情施舍,解决生计并且跟正常人一起奔小康甚至可以发展成一种事业,目标非常明确。而眼前的女人却像个颤抖而弱小的问号在街头设置了重重悬念——她怎么了?来自何处?去往何方?何以遭人围观?这太吊人胃口了,对于这些酒足饭饱对食物已经没有欲望的看客来说。

      不必开口打听,首先发现可疑目标的几个人耐不住兴奋,讨论着发现女人的始末。

      “她抱着孩子,走路一摇一晃,差点要晕倒了!”

      “像个南方人,听她的口音。”

      “她还挺倔,人家好心给她钱给她吃的东西她都扔了,还骂人家管闲事!”

      “可能是在家里生气了,跑出来,迷了路。”

      “可怜她的孩子!”

      “人家好意帮她抱孩子,她连打带骂的!”

      “大概是个精神病人。”

      的确,一个流落异乡的女人,带着幼小的孩子,怎能不让人心生恻隐!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大排档食客如蝗如蚁,烧烤的硝烟滚滚。吃烧烤既污染环境又致癌,食客们乐此不疲,莫非都是科盲!再远一些,一个小区里正上演着激情四射的喷泉和音乐,立志修炼魔鬼身材的女人们在一黑衣女子的带领下群姬乱舞。城市的夜生活辉煌绚烂,流浪的母子更显凄凉。

      “警察来了!”有人说,“可能是有人打了110。”

      可惜警车径直往前开了,在百米外的房管局门口停下来。“开过头了,快把他们喊过来吧。”有人说。

      我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可爱男孩已经飞跑着到了警车跟前。

      “刚才是谁打了110?”两个年轻的警察挤进人群问。没人应答。

      “谁打110了,登记一下啊。”仍然没人应。

      他这才把目光投向女人,说:“你是哪里人?”女人不应。

      又问:“到这里干啥来了?”女人不应。

      “跟我们到民政局去吧,帮你解决困难。”

      女人发火了,大声嚷道:“你看我像乞丐吗?用不着你们管我!别在这儿作秀了!”

      女人的过激反应引起了人群中一阵骚动,年轻的警察似乎觉得很没面子,生气的嘲谑道:“行行行,谁愿意管你,我闲得没事干了!”说完,和另一个警察挤出人群,开车而去。

      “应该来一个女警察。”有人说。我也怪那两个警察太年轻了,怎么能跟一个流浪者极可能是精神失常者一般见识呢!

      大部分人一边嘲笑女人的无知无理一边散开了,还有一小部分人坚守下来。

      女人从包里拿出一个瓶子,拧了一下,没拧开,又放回去。稍后,又拧了一下,没拧开,又放回去。反复拧了好多次。看客们不知是迟钝还是无动于衷,或许大家已经没有冒着尊严被伤害的勇气再走近她,帮助她,前面不是有很多人都碰钉子了吗,连警察都被赶走了,这个女人是自作自受!

      我的心怦怦的跳着,看着她怀中的孩子,想起我的孩子,眼睛里溢满了水。我走过去,蹲下来,拿过她的瓶子说:“我帮你拧开。”

      “谢谢。”女人用微弱的气息说。她没有拒绝我,而且显示了比充满了优越感的看客们高得多的文明习惯和意识。

      她渴极了或者是饿极了,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喘了一阵气,很累的样子,又接着喝了几口。她往后仰躺着,靠着背上的包,我感觉她的体力已接近衰竭。沉重的背包勒得她的肩膀疼,她痛苦的挣扎了几下。

      “哎,这个小妮的脸白!她咋就跟她说话了!”

      “她们认识吧,可能是老乡?”

      我不理会高高在上的看客们的议论,选择了跟女人一样的沉默,似乎觉得这样更能证明我是跟她站在一起的,我们是一伙的!而其实我的心里无比激动、自豪,她没有拒绝我伸出的双手,她对我那么友好,她怎么就信任了我呢?她看不清我脸上的善良,看不清我眼中的怜悯,怎么就信任了我呢?或许是因为我蹲下来的姿势使她找到平等友好的感觉吗?或许是我对她说了似乎比地方方言更接近城市文明的普通话,而且我的语气像跟她耳语一样轻柔?她不知道,她接受了我的帮助,对我简直就是一种奖励和荣耀啊。

      我把仅剩一点水的瓶子拧好盖,放进她的包里,说:“我带你去吃饭吧,很近很近。”

      她摇头,有气无力的说:“帮我弄点盐。”

      “她要盐干啥呢!”旁观者疑惑不解。我愣怔了一下,明白了,说:“行,我去给你买盐和水,你等着。”

      她说:“水不要打开。”

      想到不远处的医院对面有个批发部,我便像领了严肃而光荣的军令一样步履匆匆的到那里买了一袋盐和两瓶水和一袋蛋黄派。

      我走到她跟前,蹲下去,用牙齿撕开盐袋,打开一瓶水,放了一些盐,晃了晃,给她。她像得到救命的神药一样拼命喝下去,一气喝了大半瓶。然后她凑近我低声说:“你能在这里陪我一会吗?等他们走了你再走。”

      我毫不犹豫的说:“行。”

      她说:“要是不方便你就走吧。”

      我坚决的坐在她的身旁说:“我愿意在这里陪你。”是的,我愿意,我甚至一点都不怀疑自己有陪她坐到天亮的诚意,我甚至萌生了陪她坐到地老天荒的自我牺牲的打算和诗情。因为她需要我,她的信任和需要赋予我苍白萎靡的生命以积极的意义。

      有两个好心的女人三番五次的来劝她到她们家吃饭睡觉,都被她摇头拒绝了。一个女人走到她旁边抚摩她的孩子,她凶恶的说:“你离我远点!”

      “啥鸡巴主贵东西!要不是可怜孩子,才不理你呢!”女人骂着悻悻而去。

我用手探了一下孩子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女人对我说:“他没事。”

      我说:“我带你去民政局,那里有救助站,好吗?”

      她有点生气的说:“别跟我提民政局,你不知道他们跟警察一样,都是一副什么嘴脸!”

      我说:“那你跟我回家吧。”

她竟然答应了,只是又说:“恐怕不方便,你相信我,你家里人未必相信我啊。”

      我犹豫了一下,说:“那我带你住旅馆吧。”

      她说:“我没有证件,也没有钱。”

      我说我有。她说:“我没办法还你钱的。”我说没关系。

      我帮她卸下包,扶她艰难的站起来,一步一步的向附近的一家旅馆走去。

      她很顺利的住了一间带空调的屋子,因为这家旅馆根本就不用证件不登记。她终于让我抱她的孩子了,因为凭她的体力根本不能抱着孩子上楼。我才看清孩子是用一个类似学步带的东西拴在她身上的。她躺在旅馆的床上,愤世嫉俗的说:“一路上很多人劝我卖孩子,都是居心不良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东西,所以刚才他们给我钱和东西我都不要。”

      我说:“我们小县城的人,还都是淳朴善良的,他们也是好心。”她苦笑着摇头。

      她说她是准备等人散了,到附近的医院里过夜,所以艰难的走到了医院附近。她说她让我陪她到人走完了再走,是怕被坏人盯上。那样她的孩子就保不住了,她俩都死定了。

      多么精明的女人啊!揣度她有精神病的人才是有智障嫌疑呢。她之所以有一系列不近人情的表现,只是因为她已经不相信这个世界。

      她说她从家里跑出来是因为跟丈夫离婚,孩子判给了丈夫,她要保住她习惯性流产五次失败后好不容易得到的孩子,可是没有办法拿到丈夫重婚的证据,只有出来躲了。

      她让我第二天来的时候给她带一件旧上衣带点膏药,她腰疼,坐月子留下的毛病。又补充说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满口答应下来。

      不知道,能帮助她,我觉得就是在奖励自己呢,哪怕是花光了兜里的钱,而那钱,是这个周末回老家,在老爸老妈那里借来的这个月的生活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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