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园笔会第一卷
 


清淡的日子
  作者:杜永沛          上传时间:  2007/8/4  

 


       小时候,日子过得紧巴,吃的,穿的,用的,全靠父母兄长从土坷拉里刨找。

       土墙旮旯儿里藏着个陶油罐,油灌老,老得不知道传了几辈子人,老得罐口沿边穿提绳的鼻都豁嘴了。油罐的本色已经分辨不出来,油垢搀和着岁月的灰尘,打造出一层坚韧的沥青一样的东西,牢不可破地粘着于油罐的表面。做饭的时候,母亲用油撇子的底带几滴油,用母亲的话来说,有那个意思就行了。把油撇子带的油滴到灶上的铁锅里,烹几片葱花或蒜瓣,放到稀菜饭里调味。油不敢滴多了,滴多了奶奶就看不上眼,嚷嚷:“日子比树叶还稠,过不过了,做事没计算。”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饭里的油总是那么几滴,饭的滋味总是那么清淡。

       喝着没腥没油的稀菜饭,站在房山头,望着老槐树稍的老爷儿,心里头就痒巴巴地想盼。盼二月二,二月二,龙抬头,那天能吃上粘糕,玉蜀黍米。盼五月单五,那天能吃上喷香喷香的麻糖、糖糕。盼六月初一,那时,新麦下来了,人们能可着肚吃白蒸馍,大饼,捞面条。盼八月十五,八月十五月亮圆,人们能尝口又香又甜的月饼,能吃一顿冬瓜炖肉菜。盼九月菊花开,九月九,重阳节,吃扁食。接下来就该盼冬至,盼年节。年节那个好是没说的了,新年到,新年到,贴春联,穿新衣,放鞭炮。花糕大馍撑吃,大块肉尽吞,只吃得满嘴流油,连连打嗝……节气给盼了个遍,就该盼三大爷周年,表哥典礼,叔伯姐出嫁,遇到这样的红白喜事,是可以大啜一顿,过过肉瘾解解馋的。

       节气也好,红白喜事也好,就像母亲滴到菜饭里的油,少而又少,把它们扔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能有几回,显都不显。在大段大段没有节气、没有红白喜事的清淡的日子里,我就呆呆地坐在门墩上,看院子里的老椿树,希望树枝间会出现一只长尾巴的黑喜鹊,喜鹊登枝把喜报,叫了几声客人到。没准姑姑们就来了,来了就能吃上焦糖、饼干、橘子,尽管每人只能吃一点,但也能把嘴里的口水堵住,把肚里的谗嘴虫药个半死。也盼望大姐来。大姐来的时候,她的柳条篮子里会有鸡蛋、黄瓜、杏什么的,或者会有几张油滚滚的大饼,那都是解馋的东西啊。

       在清淡的日子里,人们在屋里钻不住,忙活完地里的活儿,男女老少,冬天靠着北墙根,夏天靠着南墙根,春秋天不冷不热,就在街上随便找个地方,张开大嘴,你一言,我一语地黑喷。这个说,大干部好,一天三顿,麻糖足吃。那个说,麻糖,麻糖算什么,没见过世面,我表弟丈嫂的叔伯姨家是省里的干部,你猜人家吃什么,肉啊,天天是肉,猪肉,鸡肉,牛肉,灶间里半拉猪肉提溜在墙上,造饭时,操起刀,刺棱在上面旋一大块,嗬,香!人们听着过瘾,便咧口大笑,笑的时候,嘴角流着口水,是让肉给勾引出来的。

       孩子们肚子里没装什么东西,精神头却旺。不上学的时候,就满世界野。到野外的田梗上寻能入口的东西,什么茅草芽、茅草根、蒲公英、烧瓜,找到了,薅起来就往嘴里塞。春天,会爬上高高的柳树、榆树,捋柳絮、捋榆钱吃。有时候,也难免干些偷偷摸摸的勾当,比如,爬到张家的杏树上偷青杏吃,爬到李家的枣树上偷枣吃,钻进生产队的园子里偷黄瓜、菜瓜、茄子。点子背了,被逮住送到学校,少不了要挨批评,写检查。

       有月亮的晚上,十八九岁的半桩小们,到街上打轰,满街捉迷藏,有的钻到人家的床底下,主人上床睡觉,冷不丁窜出来个人,吓得直骂娘。有时候,搞恶作剧,排起队,到村头黑羊家门口,喊顺口溜。黑羊长得丑,三角脸,一只眼大,一只小,一只高,一只低,娶了个媳妇却耐看。不知是谁编了个顺口溜,在半桩小们中间流传开。他们亮起嗓门喊:“小李庄街,两头翘,北头有座关爷庙,关爷庙上插红旗,黑羊寻个大闺女。大闺女,长得妙,大眼黑辨细高挑。又会走,又会扭,又会扎花描枕头。”黑羊急了,从门后操起一把抓钩,冲出家门,大骂:“鳖孙羔,一抓钩下去在你们头上扎三眼,让你们家干崩绝户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绝户头是骂人的话里最重的。半桩小们在黑羊的撵骂声里嘻嘻哈哈,四处逃散。
       五大爷勤快,腰板硬朗,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挑水拉平车。一年四季,天灰蒙蒙就起床,扛着粪箩头,沿村外的大道小路摸游。走着走着,在晨曦里就扯起喉咙唱:“一个土人人,穿着土布布,住的土屋屋。清汤挂水的饭,碰不到个油星子。天上掉块肉,一十八丈长,炖一锅五香肉,吃它个嘴淌油……”五大爷的歌粗犷嘹亮,把整个小李庄都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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