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妮儿的故事
提起六妮儿这个名字，不由会使人联想起一个梳着两条羊角小辫的秀气的小姑娘。见到其人，才知道，原来是个五大三粗，黑不溜秋的鲁汉子，是驻仙庄附近三里五庄出了名的二杆货。
六妮儿姓牛，上有五个姐姐，他娘陶大花四十二岁上才生了他。大半辈子了，总算老天有眼，赐给牛家一条传宗接代的根苗，自然是珍爱倍至。那真是：含在口里怕化了，吐出来又怕凉了。老牛两口儿担心万一有一天得罪了老天，老天一怒，再把他们的宝贝儿子收回去，就让他随着他的姐姐们，叫了一个女孩儿的名字：六妮儿。
牛六妮儿是骑在他爹老牛头上长大的。在他爹头上拉屎洒尿那是常事儿。六妮儿七岁时，有一次，他爹带他上街去，走到街中间老槐树下，见一群人在那儿聊天，六妮儿忽然来了兴致，赖在地上不走了，非要坐他爹头上不可。老牛没办法，只得费力地把他的宝贝儿举上了头。当时正是夏天，六妮儿只穿了件背心，光着小屁股，坐在他爹的光头上，两条腿夹着他爹的脸，脚踩在老牛的双肩上，老牛举着双手拉着六妮儿的两只小手，那个宝贝小鸡鸡就在老牛的脑门上滴溜着。这副景象本来就够逗人了，谁知刚走了四五步，只听头顶“哧啦”一声，老牛情知不妙，赶快蹲下去把六妮儿往下捞，可是，已经晚了，黄绿色的稀屎从头顶四下流来。老牛这下可好看了，脸上，肩上，脊梁上全是，后面顺着脊梁一直流到脚后跟。槐树下的人都哄笑着，捂着鼻子围来看热闹。六妮儿还没拉完呢，蹲在地上得意地看着他爹出的洋象。老牛用手抹了把脸，愤怒地瞪着六妮儿，高高地举起了巴掌。但又叹口气，无奈地放下手来：宝贝儿呀，爹舍不得打你！
六妮长到十四五岁，更是不服管教。有一次在学校打篮球，和同班的一个男孩为抢球大打出手，六妮儿打不过人家，就干脆一口咬住人家的手腕不放，生生地咬下来一块血淋淋的肉来，顿时血流如注，痛得那孩子哇哇大哭。有人反映到班主任刘老师那儿，刘老师过来狠狠地训了六妮儿几句，转身正准备把那受伤的孩子送往医院，冷不防六妮儿从背后猛扑过来，把刘老师掀了个大跟头……刘老师额上挂了彩，也成了伤员。校长大怒，把六妮开除了学籍。
六妮儿辍了学，少了羁绊，更是无法无天。十九岁那年，有一天，他忽然想到镇上找他的几个哥儿们，但又没有自行车，正好过来辆拖拉机，拉着一车砖往镇上送，六妮儿上前拦住，想搭车，司机说：沿路有交警，货车上坐人是要罚钱的，不同意。司机态度很坚决，三言两语可就惹恼了六妮儿，他顺手抓起一块砖就照那司机砸来……派出所来人带走了六妮儿。好在没砸在致命的地方，最后他爹老牛从储蓄所里取出了准备为他张罗婚事的两千块钱，把他赎了回来。他娘陶大花忍无可忍，拿个笤帚照他屁股上打去。六妮儿一瞪眼珠子，指着他娘的鼻子说：“好你个陶大花，你可真行啊，竟敢打老子，今天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娘的份儿上，活劈不了你！”老牛气得坐在地上哭道：“老天啊，我这是积了哪门子德了，修了这么个活祖宗，就是死了也没脸见地下的列祖列宗啊！”六妮儿一听，满肚子火气直往上窜，上前抓住老牛的衣襟，把个老牛从地上提了起来，然后猛地一扔，把老牛摔了个仰巴叉，脑后摔了一寸多长的伤口。陶大花抱住老牛，号啕大哭。之后，偷偷地找人通知了她娘家的几个兄弟。
陶氏弟兄闻言，怒不可遏，手提棍棒家伙要来教训这个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的外甥。来到牛家门口，听见陶大花在屋里泣哭的声音。只听六妮说：“娘，你就甭跟那苍蝇一样哼哼了，俺爹这点伤算个屁呀，养几天就好了，老子我见伤见得多了。”他娘说：“六妮儿呀，我是管不了你，一会儿你几个舅舅就来了，叫他们来管你。”六妮儿一听娘要搬舅舅，腾地就火了：“你说啥？叫俺舅来！你瞧这是啥，这把刀子老子早就磨光了，正想试试它快不快，叫他们来吧，来了我一刀一个，一刀一个， 叫他们竖着进来，给我横着出去！”陶氏弟兄一听，脸都吓绿了：这楞小子，他是说到办到的，弟兄们都是妻儿老小一大家的人了，谁也不想把老命丢在这儿，大姐夫妻俩酿出的苦果，让他们自己慢慢地品吧！老大一施眼色，哥儿几个悄悄地离开了牛家。
六妮儿二十一岁时，他爹娘给他定了一门亲。但结婚是要花钱的，尽管老牛夫妇累死累活地干，修了这么一个游手好闲、请吃坐穿的主儿，还动不动打个架、找点事儿什么的，挣得再多，也禁不住他败坏呀，如今也没攒几张票儿，到哪儿去弄钱呢，真作难呀！
牛六妮儿有办法！他骑着自行车把五个姐姐挨个儿通知了一遍，告诉他们：我惹娘生气了，娘偷偷地吃了包老鼠药，快不行了。姐姐们听得此信，都不顾一切地大哭着跑来了，姐夫们闻讯也先后赶来。等进门一看，嗬，娘正坐在门口纳鞋底呢！大家那个气呀，真想揍他一顿！六妮儿不去理睬大家说些什么，把门朝里一锁，郑重其事地说道：“今天六弟我有点小事想麻烦诸位，恐怕各位到得不齐，略施小计，恕罪，恕罪！”大家互相看看，搞不清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六妮儿接着说：“姐姐姐夫们，你们看六弟我年龄也不算小了，该娶个老婆成个家了。但是要成家总得买几样家俱花点钱吧，咱爹咱娘老没用，我也不怪他们，你们做姐姐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咱们牛家可就我这一条根儿！我粗算了一下：摩托车按5000元，冰箱2500元，组合家俱一套2000元，彩电、VCD3000元，床1000元，洗衣机1500元，咱弄个全自动的，一步到位。总共下来是一万五，你们五家，一家借给我三千。今天一家我放走你们一个人，回去给我找钱。谁先拿来钱，我先放谁走人；如果不把钱拿来，拖误了我牛六妮儿的婚事，别怪我不客气！”说完，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咚”的一声扎到面前的方桌上，唬得一屋子的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你别说，这招儿还真灵，不到三天，一万五千块钱就凑齐了。没过多久，牛六妮儿也风风光光地做了新郎。
一年后，六妮儿媳妇生下一个胖丫头，陶大花有空就坐在儿子房里为小孙女做些小衣服、小被褥，教儿媳怎样抱孩子、怎样喂奶，还常讲些过去的事。她说，过去家里穷，连铺的盖的都没有，特别是到了冬天就更难过了，白天在地里做一天牛马活，到了晚上还要连连补补做大半夜，孩子把被窝尿湿了，没有换的，就把孩子抱在干的一边睡，到后半夜睡的是孩子们尿湿的冰凉的被窝，养大六个孩子，十几年，年年都是那样熬过来的；弄点粮食，自己舍不得尝一口，全留给他爹和孩子们吃，自己常年红薯渣、野菜填肚子，以致于如今落下一身病疼……每逢这样的时候，六妮儿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有时候娘说到苦处不由得潸然泪下，六妮儿也在一旁悄悄地陪娘抹泪。
一天，六妮儿突然向全家人宣布：“我要出去闯世界，赚大钱！”老牛夫妇明知他出去准找事，但“儿大不由爷”，也拦他不住。他媳妇更是靠边儿站。只得由他去了。
这小子一去三年不回头。只是隔个仨月伍月的往家里寄封信，让家里人知道他牛六妮儿还混在这个世界上，信上也没有地址，到了后来，干脆连信也没有了。两位年过花甲、百病缠身的老人和年轻的媳妇带着孩子艰难度日。老牛夫妇一天比一天更加苍老了，他们日日望断天涯，盼不到儿子的归期。到了后来，他们想：干脆劝儿媳改了嫁，去靠五个女儿养老吧！
这年腊月十九，老牛突然接到村长的通知，说他的六妮儿在广州火车站跟人打架，叫公安局抓起来了。老牛听得此信，喜忧交加：喜的是失踪三年的牛家独苗儿六妮儿终于有了下落，忧的是这小子太不争气了！二十四五岁的人了，还是一点儿不长进！哎，跟他几个姐姐商量商量，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把他弄回来呀，好歹他是牛家的一条根！当晚，牛家开了家庭会，决定明天，让经常在外出差的四姐夫拿着亲戚邻友们凑的钱，到广州去领回六妮。
第二天一大早，全家收拾停当，正准备送四姐夫出门，牛六妮儿，手提旅行包，衣装革履、风度翩翩地站在了大家面前。
六妮儿回来了！大家一时如坠雾中……六妮儿打开旅行包，掏出买给全家大人小孩的吃的穿的用的。之后，走到娘面前，说：“娘，明天是您的六十六岁寿辰，我是特地赶来为娘祝寿的。”这些年陶大花时光是咋过来的，哪还会记得自己的生日？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竟然还记得娘的生日，这是咋的了？大家一时都成了丈二和尚，更竟摸不着头脑了。
第二天，牛六妮儿在家里摆上了宴席，请来了姐姐姐夫全家和姑舅亲朋们。人们看到，如今的牛六妮儿果真非比往昔，言谈举止，彬彬有礼，对长辈毕恭毕敬。六妮儿说，他当年出门后，在南方一个小酒店里打杂，跟一位老师傅学得一手好手艺。两年后，自己攒钱开了个饭馆，做了老板，生意很不错。
他大舅小心地说：“外甥，你可变成孝子了啊！”六妮不好意思地一笑，说：“以前我以为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不就是象孙悟空一样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从当了孩子她爸，我才知道是我娘十月怀胎把我生下来的，含辛茹苦把我养大的！”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六妮儿接着一抱拳，说：“姐姐姐夫们对不住了……”那几位一听，腾地把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以为这楞小子不知又要耍什么鬼花招了，不料六妮儿却拿出一叠百元大钞来：“我结婚时向各位借钱，很不礼貌，小弟对你们道声‘对不起’，并谢谢大家对我的资助，现在我要把钱连本带息还给大家！”
老牛和陶大花养的儿子竟然也能说出人话儿了，把个老牛激动得都找不着南北了，一面嘿嘿傻笑着，一边手袖子擦眼泪；陶大花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是呀，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他们真的接受不了。
村长问起广州火车站的事，那就听六妮儿自己说吧。原来，六妮儿回来时正赶上铁路春运，买票的人很多，排了很长的队。好不容易快挨上六妮儿了，前边一个人买了自己的票还不算，又代旁边的四五个人买起票来。六妮儿本就是急着往回赶的，等了这么长时间，又碰上这样一个不守规矩的人，还有不上火儿的！一把抓住那人的脖子：“你到底有完没完！老子急着回去给老娘祝寿，妈的都等了两个钟头了！”那人刚一还口，六妮儿一拳过去，给他来了个“熊猫眼”……结果，票也没买成，还被带进了派出所。派出所拘留了六妮儿，然后向家里打电话核对了身份。后来六妮儿苦苦哀求民警，说要回来给娘祝寿。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同志见他还是个孝子，让他交了罚款，才放他走了人。
他娘陶大花指着他的脑门说：“六妮儿呀，你真是个惹祸的根！”六妮儿 “扑通”一声当众跪在了地上，说：“爹、娘，这次怪我性急，我指天发誓，下不为例！以后恁二老指东我不去西，决不再惹二老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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