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和她同在一个厂工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天晚上，我们准能在街头那个固定的地点相遇。并没有相约，也不感到意外。我那时刚学写诗，有一种半吊子诗人的狂热，喜欢卖弄，对女孩子更是夸夸其谈，没有句号，不着边际。她呢，耐心细听，默默微笑。

        一次，我要到外地学习一段时间，临行的晚上，她突然低下头啜泣。声音颤颤地说：“我很难受，想到我们……就要离别……”她那双饱含柔情的泪眼，充满了期望。

        姑娘的心意我十分明白。我知道她等待着，等待着我的一句话，或者某个表示。我此刻一旦向她敞开心扉，她马上会情不自禁地扑入我的怀抱。但是，当时我却意外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莫名其妙，声音很大，漫不经心，与她的情绪丝毫不合拍。我故意装作根本不懂得她的意思，把话题叉开。

        记得当时她孤单失望的背影，曾引起我怎样强烈的自豪、激动。粗浅的我呀！竟以挥霍姑娘的情义，来证明自己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学习结束回来后，再也没有了街头的相遇。但我们仍然相互关心，相处得反倒自然坦诚，就象自家兄妹。有天下班的时候，我在厂门口碰见她，她那天打扮得真漂亮，乌亮的头发上斜插了一枝绢制的梅花，嫩白的脸蛋平添了许多妩媚。她极脆极响地喊着我的名字，鸟儿似地落在我的面前，说：“张姨给我介绍了个，一会要来见……”接着竟求我帮忙，让我充当一个难堪的角色：

        “你和我一块去吧。待会那人来了，你再告辞。要是我对他初步印象还可以，就让你走了。要是门儿都没有，我就说还有事，把你留下，那人就不好意思再坐下去了。单独会面，又不相识，我……发憷。”

        我感到好笑。这算演的哪出戏呀，让我扮演一个讨人嫌的傻帽儿。但是，我不能不答应，我觉得，对她，我有一种兄长般的义务和责任。

        于是，在她那间雅致的闺房，我俩一起等待，等待同一个人。我心里悠悠忽忽地飘过几朵云彩，那云的形状色彩，却怎么也辨不清楚。我定了定神，虔诚地想，但愿，今天要来的，是个好样的。

        一会儿，张姨果然领来个青年。他怎么样，我说不准。小伙子最好由姑娘来评价，她们只消一眼，便能评得切中肯綮。反正，那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但也决不算十分出色。

        相互介绍、寒暄。四双眼睛打了会儿仗，场面便有些尴尬。张姨向我递了个眼色，托事走了。我随着站起身告辞。

        她和他也站了起来。我朝门外挪，耳朵却象口朝后长着，等待着她的一句话。

        “有空请来玩……”她的声音，没有一点挽留的意思。我走到门口，回头又瞥了一眼。那支闪闪的梅枝与她粉红的脸相衬映，甜甜的嘴唇上挂着微笑，清澈柔润的眸子和那颤颤的梅枝一齐晃动。突然间，我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怅然若失，我这才发现，自己心里原来一直深藏着对她的无比强烈的爱。刚才我在这里等待的，与其说是对那小伙子的评价，不如说是对我的宣判。我多么希望她能这样说：“不，你别走，我还有事……”

        幸福到来，如一阵柔风，听不见，看不着。而幸福离去，竟象一只小鸟儿，倏忽便飞到了那够不着抓不住的高高的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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