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炬明
一个人对方向的判定，既有先天性的，也可能需要参照某些俗世的标志来完成。
在我的人生历程中，这两种现象都存在过。而且，若是神示般的超验主导方向，十之八九绝不会出差错，还意味着我必将在此生活、学习、工作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好似上苍恩赐了你一个正确的方向，你没有理由不稳妥地好好活着。想象的境遇与现实的世界，脉顺络合，异曲同工，实在是件奇妙的事情，有时恨不能站在芳草萋萋的沟壑边为自己的心明眼亮放声长啸。接下来，你需要做的是坚定不移，沿着这个方向深入再深入，直至抵达它圆润而富有启发性的核心。行走是一种最值得赞扬的斗争，你用早熟的英雄气概回答风暴的怒吼、坡路的漫长、泥淖的挑衅，你为自己新生的力量而自豪。空旷而寒冷的冬季里，麦秸垛以丰乳肥臀的姿态温暖着人们的视野和牲畜的肠胃，你身披着的宽大衣服是一面固有的旗帜、不倒的旗帜。在暗夜的深远处信马由缰，即使你心生漂浮于黑色浪涛的幻觉，也绝不会本末倒置，更不会为红日喷薄欲出前的沉重遮蔽而惊恐，因为你在行走，朝着你心目中的方向走着，那焰舌在土坯砌垒的小屋中跳动不止，顿时四周活泼而明亮起来。
当这些接近灵光的特质不再呈现或者被拥有时，肯定就是我处在一个比较陌生的地方，陌生乃相对而言，指的是意识层面上的陌生，并非人们习惯成自然的熟悉，有的地方，即使弹丸之地，我很是去过几次，依然无法轻松自如地找寻到方向，我必须借助一些声名显赫的物来确认，它是一座历史悠久的砖塔，是一个溢香凝脂的美容店铺，也可能是一架经纬交织的立交桥，就算结构简单的站牌也意义非凡。任凭出租车将自己带领着前往，如果遇到个别家境困窘想多挣些钱的师傅，他还会转着圈子地跑，使你更加茫然不知东西南北，到地方啦，交钱就是。因为那地方不属于你，你仅仅是一个脚步匆匆的过客。事实上你辨不辨着真实方向，丝毫不影响你的活动，就是心里觉得别扭，明明车往南行驶着，正午的太阳却将你的后背弄得异常烧灼，这种困惑在你急切的心理上蜿蜒爬行，让你总也愉快不起来。自我意识绝对不可以被强奸，如果这种逼迫的指令由你自己盲目发出，那无疑于尴尬的自慰。
如此，我自1962年8月出生，在家乡度过的十七年间，自然不用为方向的问题作难犯愁，起码不会有持久和绝对的迷失。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是我选择的惟一方向。那个叫西岗的小镇，是真正的小，依南而北平行排列有前中后三条街，三条街以居中的街道延伸最长也最敞亮，又因供销社、食品公司、银行、医院，食堂等所谓公家的单位建立在街的两旁，人烟稠密些，喧闹些，被人们昵称为大街。我家就住在大街上，有堂屋四间，是低垂棚，外加一间半东屋，是形象更萎缩的垂棚，用作厨房。倒是毗邻着的东园还值得多写几笔，其大小不过三分，内容却丰盈斑斓，有桃、杏、椿、楝、构树各一棵，红榆、黑槐、元宝枣树各两棵，再有就是几蓬蕉叶蓖麻和杂七杂八的野草，虽儿时也偏爱读书，实则无鲁迅先生面对百草园时的神思妙想，春去秋来，花开叶落，虫豸各司其职，浑然无觉什么蹊跷发生，残留着的最生动的记忆是砍了蓖麻棵做过一付跷，跷腿高也就三二十公分，但对于一个蒙懵的乡童来讲，顿时有了提升的神奇感觉。后来，因家庭人口逐渐增多，不得不将园子毁掉，又建了三间垂棚。树们是尽可能的保留下来了，因此多依偎着房子，轻易成全我攀援的同时，使得父亲在风雨交加之际添增了几分忧虑，有时折断的枝条和倾斜的树杆直接砸在房子上，檐瓦碎裂，檩木呤唤，成为父亲脸色苍白更频繁的证据。然而总也舍不得将它们伐去，在乡下树是灵光四射的象征之母。脱落即无畏的升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