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语之一:方向》 作者:冯炬明

 
 

 

 

 

 

 
 

 

词语之一:方向

 
 

 

 

按识图的要诀,当然首先选择向北走,这是为了去后街,后街你回避不了,那里既有建在冯家祠堂里的小学,也有隐身柏树坟中的公社联中,与小学一墙之隔的县第二中学更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那时还从没有考虑过上大学的事儿,上大学需要层层推荐,不是谁想上就上得了。传说前街一个叫荣的闺女,为了被推荐上大学,单单赶明得黑地给大队支书家织布就织了十几挺,屁股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我想跳墙越级是眼羡二中木头制作的乒乓球台案,小学的全是用水泥腻制而成,缺乏精致,有时候你认为这个球应该落在左边,却不防被一道水泥棱子反射到了右边。有如条条大道通罗马,我的上学也可以有多条路线通达,只是贪图便捷,认准了东园外的胡同。它是贯通大街和后街的脉络,曲曲弯弯,北行还有些不断抬高的趋势。胡同里布满了幽暗和阴凉,弥漫着攀缘植物腐烂后的腥臭,伴随我空洞而急促的脚步声,各色粉尘飞扬开去,也许它们就来自我蓬乱的发丛、贫弱的口袋。

对胡同旁的几户人家印象比较深刻,依序写了。最先是一个叫大炮的生意人,他是外来户,这宛若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一样,当地人不屑于蝇头小利,而大炮在大街上率先摆起了货摊,与对面来自袁庄的一个张姓商户成了对头。大炮人率性,不管有钱没钱脸熟面生,只要肯报出家门姓名,就敢让你先将货物赊了拿去,他知道乡里乡亲的谁也不会为了块儿八毛抵赖。大炮偏爱杯中之物,有时生意间歇处,也自己用牙啃了酒瓶盖对着啜饮,片刻脸就换了颜色,恰遇着来购买油盐酱醋的,将酒瓶嘴在衣襟上擦了擦,一准也招呼你兑上几口。人缘好,生意就红火。没出两年,大炮盖起了三间新瓦房。他赢得“大炮”的雅号,依稀记得是嘲讽他讲话没有把门的,怎么想了就怎么说,想到了两分可以说成二十分。人们爱和他开玩笑,有时正谈论着别的要紧事呢,那边喊上啦,大炮,瞄准,快开火。原来是只花脚蚊子在嘤咛盘旋,大炮就真的“嗵嗵”鸣放开了。我也时常光顾大炮的小货摊,主要是买些橡皮曲别针之类的学习用品,酒是断然没喝过他一口的,有时他也哄劝我,说喝吧,我不会告诉你爹。可我还是不喝,酒那浓烈的气味,离上十米八米都能嗅得出,就像我爹身上的烟气。还是多说说正经事吧,大炮的院子边上凿了眼水井,无论是上学下学,都会有孩子们在那里吵吵嚷嚷争用一只木桶打水喝,孩子们到这里来,是因为大炮宣称他的井是机制井,井水清冽甘甜全镇无可比拟,事实上孩子们是喜爱大炮,大炮在卖给他们物品时显现出绝对的大方,更不会像供销社宣传门市部的那个肥胖女人总横眉冷对,俨然谁欠了她两斗黑豆皮似的。忽一日大炮暴病身亡,大炮彻彻底底熄火了,众人皆哀戚,好人不长寿。

再向北行是一个叫根儿的手有残疾的单身汉,记不得他的手如何落下的残疾,残疾状则还历历在目,就像一只被狩猎者击伤的小鸟,左小臂以下部位僵硬地弯曲着,最多可以辅助右手做些轻巧的活计。他爱坐在门前的石蹲上边吸溜稀饭边追视着我们从他身边走过上学去。我们不敢直面他那残疾的左手,以至于后来想想他都是用右手端碗吃饭,竟然丝毫未觉察到。他写得一手好字,在这里一手是贴切的,切合他的实情,因为在前街就有一个叫原之的人可以同时用双手写出没有多少人识得的梅花篆字。根儿写得是艺术字,多为空心、立体状。有人说他天天在家里捆绑着自己的左手练习,其实他不用捆绑着左手又如何呢?想象中还是他有着完整的意识,意识在先,行动的必要性听从了意识的召唤,要付诸实施,又不能实施,干脆就将它强制起来算了。小镇三条街上的标语绝大多数由他捉刀,关乎安全用电,植树造林,计划生育,自然还有些时代特色极为鲜明的,比如,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万岁万万岁!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大干快干加巧干,三年实现大寨县。坚决反击右倾翻案风。他用来书写的工具极简单,一只发秃的条帚,一个缺边少沿的塑料桶,半桶血浆似的颜料。他倒全神贯注,点撇捺提,一丝不苟。那左手训练有素地自然下垂着,无心争功。后来供销社也相中了他的手艺,在对每个部门进行室内装饰时,请了他去写条幅。多少年过去了,那些条幅还张贴在那里,花红柳绿,惹人注目,因为全部使用的是优等的宣传广告颜料。他还到小学校当了几年美术课的代课老师,只是那时我已升级到柏树坟的中学学习去了,没能亲眼目睹他的教课是怎样一付动人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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