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语之一:方向》 作者:冯炬明

 
 

 

 

 

 

 
 

 

词语之一:方向

 
 

 

出家门向东多是为了到供销社买油打盐,去书店门市部买笔墨纸砚,有时候也去食堂那里看看老夏炸油条烤烧饼,过过鼻子瘾。那时食堂供应的饭菜相当简单,不似眼下这系那系的弄得人们无所适从。可再简单也需要有几样撑门面的硬活。炸油条是其一。夏五魁炸油条用碱使矾根本不过称计量,乜斜一眼棕黑色粗瓷盆内的面,顺手抓了碱捏了矾扬雪一般撒进去,撩围裙蹲马步,叉开短粗红润的五指翻揉叠置一阵子,猛地发力朝着柔腻腻的白面团上击打一下,笑说,瞧,比你媳妇的屁股还鲜润是不是?你是谁,夏五魁瞅见谁就是你,他乃随机取样。接下来该起火了,夏五魁绝少使硬劈柴,用的全是棉花棵、高粱杆之类的软和材料,金色的焰舌一窜一窜地舐着灶膛,让锅里的油涌动让夏五魁的裆间也亮堂许多。观察一下火势,夏五魁用刀下锅带出少许温油淋漓在案头,再从面堆上切下一块面,三按两抻,成了一条盘蟒,飞刀“啪啪”分割了,就依着两个面剂儿自身的滋润不慌不忙地扯将起来,间隙还取了耳后的纸烟燃着吸食。不用品尝,夏五魁炸出的油条也不会夹生,总一律的体态匀称,焦黄酥暄。村人有麦后走娘家过节串亲戚的风俗,爱请夏五魁帮忙炸油条,他人热络,一喊即到。所以平常夏五魁从街上走过,伴生一街 “老夏在这儿吃吧”的亲切吆喝声。媳妇们挎着篮子上路,遇人问,便揭了蒙盖的翠绿楝叶炫耀道,老夏炸的油条,尝尝。问夏五魁放佐料和掌握火候的准头,他淫淫地一笑说球哩,你夜里不也弄得挺准嘛,熟能生巧。要说夏五魁最拿手的还数打烧饼。为了将面和出筋骨他依墙垒了个砖台,表面铺一个尺半见方的青石。然后由房顶檩条处吊一皮扣,将一根榆木杠一端套进去,另一端屁股坐了,双手反握,一起一落,把一团面更是砸出几分劲道。日子久了,那青石被揉磨得光洁如镜。眼前担着一杆十六两的老称纯属摆设,夏五魁扯面剂儿从不使用,有如炸油条撒佐料的作派,全属尽兴而作。因面和的到家,面剂儿就用不上反复揉搓了,接下来看夏五魁抹香油、撒椒盐,用刀飞旋着开棱,上鏊,入炉、出炉,简直是一种享受,通常这些动作一气呵成,看得人眼花缭乱。烧饼炉是用一个废弃的汽油桶改制而成,边上焊接了一个立柱支架,火鏊可以方便地转来转去,夏五魁打出的烧饼外面焦里面酥,酷似金饼,可见浸油和熏粉清晰构成的蛇螺状纹理,层与层似粘非粘,朝高处一掂,整个能抖落成长长的一条。那天,得知夏五魁被确诊得了食道癌,镇子上的人都替他揪心。他的家在与西岗相邻的卧鸾,老婆外加四个半大孩子和四亩半地,他有了闪失,就等于这个家的天塌了。夏五魁迅速枯瘦下去,再没气力展示自己的手艺啦。

银行是一处奢侈的地方,然而只要往东走,任谁也舍不得放过,推开那两扇深重的朱红色大门,不一定能及时浏览到印制精美的钞票,看到铁栅栏后的丽秀也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事实上你到这里来看钱也白看,只能让你更加自惭形秽,就算看进眼里拔不出来,也终究无用,倒是走起路来扭扭摆摆的丽秀才是人们真正要看的实质,丽秀的脸庞光洁如丝绸,没有丁点皱褶没有一粒与质底不协调的瑕疵,也许是身材苗条的缘故,两个乳房气势磅礴,时刻都有从衣衫内挣脱出来的危险。单位曾派她参加过市里的点钞大赛,获了一等奖,获奖后丽秀又表演了绝活,单手数钱,那些纸币在她纤柔的五指导间得了指令一般均匀而快速地翻动着,如孔雀开屏令人目炫。对于丽秀是看一眼赚一眼,后街的财胜不止一次淌着粘涎嘟囔,这娘们咋长哩,水是水肉是肉骨头是骨头。还恬不讳人地说,夜里没少为得到丽秀画地图。脑袋笨拙的他为此还被激活几分智慧,手中捏着五分钱,捏得汗涔涔的,偏要丽秀给他兑换成一分一分的,就为在她的面前多呆一会儿,看看她低下头后,乌黑的发间那枚圆圆的淡如残雪的穴眼儿。有一天,传言她与主任在屋里搞腐化,被自己的男人堵了个正着,为示自己的清白无辜,丽秀扯了衣裤辩解道,你瞧,里外干净净的。无论如何,也是露了耻丑,不久,丽秀便被调离了。财胜恶毒地攻击说,里外干净净的就等于没有被日了么,鬼才相信哩。不见了丽秀的秀丽,满街还是以怜香惜玉为主,唏嘘道,好端端的人被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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