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语之一:方向》 作者:冯炬明

 
 

 

 

 

作者简介

冯炬明,男,汉族、河南省淇县西岗镇人,19628月生,19838月毕业于河北地质学院,工学学士,现任河南省地质矿产局发展研究中心主任。1992年在鲁迅文学院作家班进修学习。先后在《人民文学》、《小说月报》、《芙蓉》、《莽原》、《新生界》等报刊发表作品200余万字,出版有长篇小说《指尖上的恍惚》、《路南路北》,中短篇小说集《无雪的童话》和《永远的河》,作品入选多种文集选本,多次获得部、省、市文学奖励。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理事,中国国土资源作协河南分会副主席

 

 

 
 

 

词语之二:刻度

 
 

  

冯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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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力也无能将先前熟识的每一个同学都写在这里,因为法力鬼怪的时间使得有些东西频遭垢蔽,再精心的磨研也补助无几,然而不少的碎片犹如古瓷的残存还散发着无限的幽光和色泽,对人世永恒之说我是一惯持怀疑态度的,这样看来容易跑冒滴漏的记忆未必就十分保险,在我以比较谨慎的态度对那些相对完整的记忆拼贴过后,还是忍不住想抒发一下更多的怀念和感想。

C:有这样一个精灵,你似乎可以窥探到它的音容笑貌,却又根本无力把握它,当你慨叹这精灵法力无边,细数微微发卷的叶片残剩的脉络时,它还是那样严谨而生动地游走于旷达的天地之间。它就是岁月。岁月给了C君比我们多解的风貌,这不单单表现在皮肤深度有加的色彩和他唇角细密又似乎有序的皱纹上,关键还赋予了他丰富的人生经历,作为知青上过山下过乡,C君对此是以恬淡的心情来回忆的,无怨无悔,就像沐浴着五光十色的朝霞伫立在小河边观看那清澈的细流富有诗意的穿行。他说自己在养猪场,负责配种,他极负责任的帮助着那些不知羞耻的畜生们完成着一幕幕激情演义。当老母猪在不绝于耳的幸福吟唤中陆续产下猪崽,而那些幼小的生命在很短的时间内又将油光发亮的一身毛发呈现在眼前时,心里就会宽松许多,这样滑稽可笑的成绩是他返城的最有力凭证。卓尔不群的成熟使他一直保持着自己的习惯,他从来不喜形于色,不大爱参与所谓你们年轻人的吵闹和嬉戏。C君偏爱盘坐在床铺上悠然自得地吹奏那只上海牌的口琴,那只口琴陪伴着他在养猪场度过了不平常的一段岁月,因为它看上去确实有些陈旧不堪。当我们手忙脚乱地在洗涤衣服时,他更多地是在精心清洗那只口琴,为此他专门备用有一只牙刷,当他清洗到那些薄弱的簧片,僵硬的手指顿时就会变得自如而自信,生怕那些柔顺的毛针伤害到了它们。C君的吹奏技艺也是无可挑剔的,每每欲鼓腮吹奏,遂将抄录有歌曲的一个牛皮纸小本放在腿上,无需测试,即可迅速而准确地将悠扬的琴声布满整个寝室。有草原之夜的静宓之美,有三套车的凄婉之情,有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的温馨之韵,他还极衷情一首知青歌曲,依稀还记得其中的几句歌词,火车呀火车你慢慢的开,让儿再看娘一眼,十七年的恩情不算小,是娘将儿抚养成人。由于他的孤癖,使别人很少能进入他的内心,生活过早地将一把沉闷的大锁挂在了他的心扉。就是这样一个自愿将自己装进套子中的人,在一次实施了暗中行动计划后,陷入了一场激烈的冲突。同室的D君大大咧咧,视小节或者细节为儿戏,忘形时总爱用屁股倚靠着C君的小桌子,仿佛要给自己鲁莽的动作寻找一个可靠的支点。或许C君觉得这样的举动不雅观,或许认为一个张狂的背影遮挡了自己沉静中活跃的视线,便将一枚大头针安插在了桌子的边沿儿,结果可想而知,当D君再次靠近时,他花重金刚刚买来的一条新裤子被毫不留情地挂破了。要求赔偿和拒绝赔偿,闹得不亦乐乎,在指责D君的不文明的同时,大家也对C君的古怪心理有了深刻的了解。至于赔偿还是不赔偿,谁又能给出一个俩人都能欣然接受的答案呢?

C君还是一员长跑健将,这主要说的是他会跑,能跑。会跑是指他对竞赛过程中如何摆臂抬腿呼吸,怎样领跑、随跑和冲刺等技能颇有研究心得。能跑是讲他的超强耐力,沿着学校四百米的操场跑十二圈半是他对自己的最基本要求,后来他竟然嫌不过瘾,晨练到了宣化的大街上和郊野里。但C君在学校组织的历界运动会上,却从来没有进入过决赛,拿到名次就更有点勉为其难了,主要原因是他的技术很过关,动作规范,步幅极大,但步频跟不上,自然不会创造好的名次。大家纳闷,他也有所不解。还是后来在一次学校进行的体检中找到了罪魁祸首,他的心脏结构不健全,也就是说比常人少了一些部件。这也让他时常为自己的脉搏跳动异常平稳的自豪化作了泡影。在当时,通过体检因祸得福的不在少数,如若被查出了色盲,就会被从地质系调整到别的系里去,斑斓的山野没有一双犀利而分明的眼睛绝对无能识别,而到了另外的系里去学习,比如经济管理等,即意味着将来的工作环境相对优裕而舒适。C君也被查出了毛病,却不是影响将来大展宏图的眼睛上,而是心脏有了缺陷。不知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些怪异之举是否与此有直接关联。还要附带讲一下他的爱情。那时我们还年轻,不懂爱情,偏又为赋新词强说“愁”, 爱不着边际地瞎吹,这个说有了,那个说有了,倒是要铁证的,果然山东的S君就拿出了照片,一个标准的山东姑娘,在一所中学里当教师。我为了炫耀自己,连夜写信给一个女同学,要她将照片邮过来救驾,她倒好,没有单人照,竟将与另外一个同学的合影一并邮寄过来,我稍稍作了手脚,平开对分,自然就有了更多的宣扬资本。如今想来真是荒谬透顶,也真诚地对那位被我利用如今不知花落何方的女同学说声抱歉。而C君的年岁较长,使得他身不由已真实地进入了这片天地,上大三时,他有了未婚妻,是一个开翻斗车的女司机,想也是个情感粗陋之人,信写得就象东北的玉米又高又直,后来两个人还是吹了,直接原因是他剃了个光头,那是真正的光亮无比,她有点承受不住这赤裸裸的表白了。

W:长着一个诡谲多变的额头,如果将那些杂乱的头发梳理规矩了,你会发现他的脸其实很低平,不会有让人心动的特色,而当那些黑中夹黄的头发被他炫耀一般朝后背过去,那个鼓突得有点让人嫉羡的额头便会暴露无遗。他走起路来一阵风,腋下还总夹着或薄或厚的课本和练习册,在我的印象中,这额头的大小就是智慧存贮的多少,天才巨人爱因斯坦不就是以大脑袋著称于世的嘛。W君是个平凡而少趣的人,却惟恐他人不知自己的抱负和才学,处处爱张扬自己,探讨起任何一个问题总是先声夺人,滔滔不绝,众人便自然有了几分厌恶,想着点子要耍弄他一番。但如何整治又犯了难。我出主意说,与他赌字。事先在新华字典上查出了十个常挂在嘴边又特别容易读错的冷僻字考他。他不知是计,依然故我,从他眼中读到的全是藐视的神情,那种不屑的张狂带动着脖子间灰褐色的粗绒围脖也得意地扭曲起来。结果可想而至,因为众人打的是有准备之仗,他狼狈地败下阵来,十个字不要说全读对,连一半都不到。只好请我们上街撮了一顿。

要说W君还是个富有心计之人,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暗中表现出了十足的政治成熟,向系党总支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为此辅导员在会议上表扬了他,赞扬他积极向党组织靠近,追求政治进步。虽说同学间优异者不乏其人,估计能想到这方面的并不多,都还是些孩子,多是从那个校门入这个校门,如果说有点社会经验也不过能比较积极地处理好同学之间的磕磕碰碰。想追求政治进步,难说清楚门朝什么地方开着。鬼知道W君是从那里习得的这样技巧。二是对爱情的不懈努力。地质院校本来女生就稀有,地质系地质专业更是凤毛麟角。我们班三十二个学生,女同学少得可怜,只有两位。用眼下的话叫作狼多肉少。若硬拼,W君估摸着戏不多,便来了个曲线救爱,向我们一位教英语的老师的女儿发起了猛烈进攻。英语老师膝下仅有两女,这也给他的进攻提供了极大方便,听课时一付专心致志模样,每逢提问问题,总爱抢着第一个举手,那手坚硬地长过了头顶,有如那硕大的头颅上多出了一只角。日久,博得了老师的青睐,以为他勤奋好学,让他当了课代表。渐渐我们就发现他开始出入老师家中,名为呈送收拢的作业或者请教问题,实为拉近与老师的距离,或者说培养与老师女儿的感情。时常还见到他忙着帮老师干些体力活,俨然一家人的样子。老师的大女儿在外地上大学,听说已经有了男朋友,小女儿正在上师范,我们都道他要做上门女婿了,他也不恼,还故作高深地坏坏地笑个不止。不知为何后来没了进展。倒是这位清矍的老者也常在我脑中浮现,因他是河南人,自然就有了乡亲之情,在校时我也去过他家里几次,但那只是他暂时的生存之地,他正直的家在北京,我也去过,是老师领着我去的,记得虹桥附近一条曲里拐弯的胡同尽头,是两间并不宽敞也不明亮的低矮的旧屋子,外面的阳光很好时,屋子里却还要亮了灯。我没有见到师母,也没能见到他的两个掌上明珠。如果我稍稍留心或者自作多情的话,应该是老师对我有着另外一种情感。只是那时我还年轻,蒙蒙懵懵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事就成了心中最甜美的回忆。据老师讲他还有一个妹妹在郑州铁路局车辆机务段,要从二七纪念塔向西走好远才可到达。至少在当时郑州对我来讲陌生得就像天外,如今我蜗居在郑州多年,因无法再与老师联系,想去看看都已不可能。依岁月推算,老师也该八十有余,但愿他还健康长寿。还回归到W君身上,如此的钻营成为无果之花后,便对班上的一个女生发动了猛烈进攻,我不好揣测当时他的心理,也许是一种泄愤,也许是倍受爱神折磨后的顿悟,随着他的表现越来越不加掩饰,同学们很是看出了端倪,上自习课时,他总尾随在那女生的屁股后面,待人家坐定,他也才择位而坐,当然一准是其前后左右。有时忍耐不住,还找出种种借口与人家搭话,真的如歌中所唱,借人家半块橡皮。但在还人家半块橡皮的同时,还附带着送给人家一面镜子,这是他不打自招的,至于有没有夹心之类的表白,无处可考。第二天那女生就将镜子送还给了他,说自己绝不能随随便便接受他人的赠与。推缠了几下,W君只得略稍沮丧地收了回来。他将它摆放在自己的小桌子上,每天用来观照自己那丰满而流光溢彩的额头。日子久了,才获知W君起得早却赶了个末集。那女生早就被外班东北来的一个城里学生所俘获。多少年过去了,W君哗众取宠华而不实的样子似乎还没能改正掉。那是回母校参加建校四十周年庆典活动,几个同学不期而遇,自然要额外聚餐,W君偏要抢头筹,好菜好酒点了一大桌,酒酣耳热之际,忽大惊失色道,校里安排他发言,写了的稿子需要交系里领导把把关。说着,拎起衣服匆匆离去。自然这钱他是顾不上掏了。如此性情有如脚后跟的老茧,有时光之刀的削铁如泥,也耐何不了它的劣根性。据说眼下W君还是相当的风光呢,真难想象他这风光如何获取,而这风光的内涵又是怎样的怪模怪样。这决不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同学有了飞黄腾达之势,大家还是十分庆幸的。这是由于,一次我与其所在单位领导得以交谈,领导对于我主动提及与君是同窗的反应颇为惊讶,用反问的语气说,你与他是同学?他可是单位的四大名人之一。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是某种不屑和鄙陋,说明这名人非那名人。也许是W君的性情又大发了一次淫威。如今,W君还真得有了点名人的味道,估计是痛改前非的结果,人的变化有多种多样的原因,能够自新,总是一种难得的进步,可喜可贺。

Z:血缘是一种最牢靠的纽带,无论身在天之涯亦或海之角,相近者亲情自会油然而生。若无血缘粘联,性情类同的人,尤其是因为诸种原因还将要朝夕相处共同生活学习一段时间,相互间也会有着多过他人无可比拟的热爱。我在这里记述的则是更另类的形式,仅仅是面貌的相仿,应该说也是非常有趣的,他仿佛是你的影子,反映出你只有从镜子里看到的一切,有这样的表象就已经足够你感到振奋和欢欣了。如若通过交往,你发现此人身上暗含着你不曾拥有的潜质,将更使得你心甘情愿与他取长补短有机地结合起来。Z君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除去其脸庞稍显清俊,不似我臃肿外,眉眼鼻子都如一个模子脱生下来,连那上唇也同样早生着稀疏的胡子。他来自干部家庭,又是在一个大集体的环境里长大,因此他身上确实有着我根本不可能具备的一些品质。入学之初,他就非常爽快大方地送了我一本成语词典,扉页上还盖着鲜红的印章,显然是他在此前上学时的获奖之物。这辞典至今我还存放着,虽说我已经将它描划得面目全非,它也已经被使用得有些破烂,我却总也舍不得扔掉,这是一段友情的见证,时时勾起我对大学紧张而多趣生活的回忆。Z君还有一个强项,就是足球踢得特别好,在校队里司职前卫,虽说足球这球艺在八十年代初已经有点发热,但对大多数人来讲,特别是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学生,总归还是个新鲜事物。我难以忘怀教授我们足球课的那位老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在他做出一个优雅的接球动作后,总忘不了要追加一句,像不像三分样。这是对我们的最低要求,即便这样,我们绝大部分学生还是连一分样也不像。不是脑筋不转弯,实在是用脚控制这球有些难度,在乡下多是用脚来行走或者支撑自己的,现在要它灵巧地把握一个没角没棱的物件,还要它准确无误地射进那个并不宽敞的大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此,Z君的优势就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我清楚地记得在一次比赛中,当我凭借蛮力奋勇铲断对方的来球时,很滑稽地坐了天车,而Z君却杀入重围,“腰缠万贯”,最终用后脚跟磕进了全场惟一一个进球,从而博得了众人的赞不绝口。夕阳西下,余辉像滞重的水一样铺满了三合土铺制的操场,我们并排躺在那里,疲惫和成功的感觉如波浪一般簇拥着我们,意犹未尽之余起身到校外的皇城桥十字路口的小饭馆里又吆三喝五地灌了一肚子啤酒。Z君也有不及我的地方,也许是远离家门,自小又不大自理,他的衣服,包括袜子,都是要翻箱倒柜穿遍了才集攒成堆一块洗涤,那些日子宿舍里的铁丝上就宛如悬挂满了万国国旗,伴着叮咚的滴水声,我们一个个匆匆进入梦乡,欲求清静成为诸多微小的愿望之一。Z君由于其家境殷实,日常生活上就无意间有了他人望尘莫及的高度,比如,你盘算来盘算去,一星期也就只敢吃一次三毛钱一份的过油肉,而他则可以随时享受,一点也不为此皱眉。而且看出你的迟疑不决时,还时常毫不犹豫的将菜票塞到你的手中,待你要偿还时,他又一脸的懵懂。后来因为学校食堂的饭菜越来越粗糙不堪,同学们大都开始自力更生起来,每每下课,楼道里全是忙忙碌碌的身影,和一阵高过一阵的刀案撞击声。我们宿舍七个人就有六台煤油炉子。隔壁和G君爱窜门,进了你的屋子,就仿佛进了自己的家一样随便,东翻翻西看看,见着饭盆里有几根咸菜也要捏了吃,还歪了头问,为什么不吃完呢。为此还闹了笑话,一次他拎了Z君的香油瓶子端详半天,打开盖子,凑近嗅了又嗅,舍不得放下,那琥珀色的光泽和沁入肺腑的香味充满了诱惑。众人撺掇他喝,Z君只是微微含笑不语。G君就拭摸着喝了一些。没想那香油有问题,G君半夜里拉起稀来,弄得谁也没有睡安稳。临近毕业那几天,我们几个玩得好的同学连着相聚饮酒狂欢,想到马上要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唏嘘之余,泪水就涌了出来。我相信那样的情感是极真诚的,就像我们为了显示自己的愤青,将使用过的暖瓶和脸盆奋力抛向窗外一样,我们的心乱了,我们的行动乱了,可我们的感情没有乱,我们痛感它们凝结在一点上,四年的同窗共读,就算演绎不出一曲千回百转的绝唱,也必将用一种全新的实质丰富我们的灵魂。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同学各自开始了自己充满激情的人生历程,相好的之间就免不了书信往来。从来信中可以得知Z君事业有成,家庭幸福,这当属人之梦寐以求,我为他感到欣慰。然而他的来信中最让我感想的是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够到他描写得充盈着诗情画意的湿地地球之肾一趟,美丽的丹顶鹤,湛蓝的天空,自由生长的树林和杂草,安静而无处不在的水。这有点击中了我的软肋,我是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特别是对于自然的美妙韵律有着不可抑制的热恋。有如我的贪恋怀中之物,一挚友言告,他日来了,可考虑将酒场摆在站台上,虽终无成行,这份真情足够我享受终生。如此我就盼望着能在Z君的带领下,潜入渺茫的湿地深处,一览无限的风光。前不久还真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在驶往Z君所在之地时,伴随着火车铿锵悦耳的轰鸣声,我及时给Z君打通了手机,熟悉的声音让我倍感亲切,也为我的远方之旅添增了几缕温馨。无尽的夜色和零星的灯火在窗外急雨一般飞逝,它们有力的打印在白纱制作的窗帘上,也浸湿了我的梦。办完公务后,按约定,我又与Z君进行了联系,却总是无人接听,打到家里,还是无人接听,再打手机,竟然关机了。在随后的几天时间里,Z君竟没有和我联系。我有些郁郁寡欢,甚至心灰意懒了。是什么缘由造成了这样一个结果?我怅惘至极。倘若用夫子的“其恕也”理论来诠释,我宁愿相信他是有了特别的事情,但那也不至于朋友到了门前而不管不问。如果用“知其好而恶,知其恶而好”的观念来判断,我想此Z君早已非彼Z君了,事实上在这之前,我应当对其有些客观的认定,那香油就是因其厌恶G君而做了手脚,只是当时年少不谙世事,不善于从人性的角度看待和把握。然而我还是宁肯将这次非常的意外当作一次对谜的奢侈的谒见。

L:是我们中间比较年长的一位,据说在家时曾当过多年的生产队长,入校后自然便作了我们的班长,这不仅表现在他办事的精练圆熟,还在于他多过我们的特技,在他的随行行李里,就珍藏着这样的一个包袱,里面是一只并不精制的砚台,还有一支遗留着墨香的毛笔,L君善长篆书,对书法所知甚少的我,毋庸置疑认为他的书写是神妙不可言说的。就算我凭着儿时在家里习得的几笔画符,这还不足以使我立刻与他亲近起来。真正使我们靠近的是他的根竟然在河南,是他的祖辈将他带到了遥远的异乡,血脉地气的互通让我们有了更丰富而实在的话题。于是便有了我们在学校书画展时共同完成的一次类同游戏般的创举。学校的书画展依投票多少决定名次,但这中间有一个缝隙,对人的反复进出不加限制,我们便一次次地出出进进,于是就有了相对多的票数,最终他的书法作品获得了二等奖,我的绘画作品获得了三等奖,如今不仅依然清晰地记得我所画是一仕女图,而且这幅画还张贴在老家屋子纹裂如网的墙壁上。我们还在他的策划下干了一件现在想来充满荒唐意味的事情,那时学校教职工的子弟很是欺负新生,时常无故寻衅滋事,不知为何这事就让L君摊上了,在宿舍楼前我就亲眼目睹了他与一子弟白手夺刀的壮举。为了严惩这样的害群之马,有一天晚上我们几个在学校大礼堂前,趁着上演电影之际,将那个子弟摁倒在地,用衣服蒙着他习惯放纵的头面,拳脚相加,狠狠教训了那子弟一番。跑回楼道时,那种刺激和恐慌久久驱之不散。毕业分别后,听说L君有了不错的单位,在局里工作。不久又传来消息说他不愿呆在机关伺候人,时常把自己的意识强加在领导的意图之上,炫技亮宝,如此写出的文稿领导多不接受。别不把生产队长当领导,队长与局长只是大小之分,有着相对多的社会经验的他却在相对大的空间里迷茫起来。他下了海,自己办了一个勘察公司,干得有声有色,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不好。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成熟。

P:来自山西,说话是标准的晋腔,最初将鞋读成孩子,很是让我们恍惚了一阵子。然而到毕业,他也没改正过来,本色依旧。在校时,说他已有了媳妇,纳的绣花鞋底真个叫绝。前几年,他的儿子要到郑州来上学,打电话过来,说他的孩子,我以为他要在郑州买鞋子,搞了半天才知道真相。来郑后发现依然故我,吃饭时,父子两人比着劲地要醋喝,还直嘟囔,什么饭店,连醋都没有。如今儿子毕业后又回了山西,在其身边谋生,猜想闲余二人少不了理论爷俩好,但推心置腹的中介恐非老白汾,而当是老陈醋。人说山西好风光,一天没醋臊得慌。斯言是也。

G君:同学们中间第一个收获爱情美梦的人。入校不久,不知怎么,他和学校一个司机熟络起来,风传他要与那司机的姑娘交朋友,那姑娘在食堂里卖饭,身材瘦俏,皮肤细白,走路不怎么利索,因为有了G君与之关系的风传,我们就特别留意她,原来这不利索的走和爱好穿一双厚底子的棉鞋有关,仿佛她纤巧的踝骨无力掌控那双笨重的鞋子。也总见他在司机的小园子里锄菜日当午,汗滴叶下土。夜里审询他进展如何,他故作神秘笑而不答。卖饭时,他故意排队站在姑娘的窗口,打出的饭菜经我们验证却也无优惠待遇,就猜想这事八成要黄。事实上到毕业这事也真的无疾而终。只是G君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有功课挂了,成为没能和大家一同拿到双证的几个同窗之一。

Y:乃我的至交,我喜欢他的笑容满面,与人无争。但后来有一次他却下定决心要与人一决雌雄。起因也是极可笑的一件小事,那时天天上早操,早操之前他上厕所,恰逢厕所里的灯坏了,昏暗之中,有人急慌慌将小便撒到了蹲着的他的身上。俩人约定一天下午自习课后在学校印刷厂边的小花园里决斗。Y君唯恐势单力薄,难以击败对方,旧伤痕上又添新伤痕,便邀我拔刀相助。我应允了,可到那里一看,却是一个和他同样瘦小的人,还与我是乒乓球台上的战友。这事着实让我为难,我便竭力阻止他们争斗。对方也一个劲地道歉,说不行你现在也尿我一身。我说的什么全忘记了,大意是杀人不过头点地。Y君绷紧的神经松快下来,最终大家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Y君的笑貌还鲜活地闪现在眼前。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友善就是一朵芬芳无比的玫瑰。

P1:身材高大,又偏爱体育活动,相对就比一般同学需要及时补充的能量和热量多。由于学校饭票菜票实行按人头定量供给,这让他时常为自己的饥肠辘辘忧郁,不到最后一节课结束,他就有点心神难定,屁股扭来扭去,一付饥饿难捱的神态。他还总无所顾忌偏了头问身边人离喂肚子还有多长时间,恰巧与你为邻,你就不可能顺顺当当作笔记了。刚下课,他便大步流星冲向食堂,他的餐具也非常的特别,是特意购置的一只小号白铁皮桶。打了饭菜后,将提来的热水兑放进去,用一个大号长柄铝勺用力搅拌一阵子,即狼吞虎咽开来。你不仅能清楚地看到他突起的喉节急速地耸动,还可以听到混浊而欢快的咀嚼声。P1君来自乡下贫困的农家,他不愿再因自己的上学给家里增加更大的负担,天天就那么硬挺着,眼见得颧骨尖锐起来,很让人为他的健康担忧。还是女同学们心细,得知这个情况,就主动提出来用自己的粗粮换取他的细粮,那时的粮食供应粗细有着严格的比例,以一顶三,至少在量上有了基本保证。一次与别人打赌,他一口气干掉了九个馒头三份过油肉,吃得众人目瞪口呆。这恐怕是他在校四年吃得最潇洒最享受的一餐。

再说说班上的两位女同学,一个来自五台,一个出生忻州。当时我认为现在还这样认定她们是系里最漂亮的女生。遍地绿草,仅有红花两朵,自然她们就成了宝贝疙瘩。进献殷勤图谋不轨的大有人在,T君堪称急先锋,他年龄较小,有着与女性接触的新奇和欲望,不料在一次帮她们打水时,将人家的暖壶弄碎了。那时学校的水房是一间小屋子,人甫进去,浓郁的水蒸气就会即刻将人湮没,估计是T君有些心虚手软,事件就意外发生了。他买了一只新的暖壶送给她们。两个女生不肯要,便到宿舍来退还。听到门外女生柔媚的呼叫,整个宿舍顿时如临大敌。T君脸红涨涨地打开一条门缝表示,损坏赔偿,天经地义。她们要进来,我们几个起哄,推着T君堵着门不让进来。几番争持,宿舍的门被关住了。然而不久外面就传来了哭声。大家深感不安,也莫明其妙。直到楼道里喧哗四起,才不得不打开门来探究竟,原来是不小心将一位女生的衣服夹住了,使她进退不能。2003年毕业20周年聚会,虽说流逝的时光在她们身上无情地镌刻下深浅曲折的印痕,她们依然风采照人。想当年正是她们无私的在场,花朵一样活跃了我们的生活,她们有着精确的步伐和轻盈的腰肢,青春的气息饱满而热烈,一句讨人喜欢的玩笑和媚眼,立刻就会将整个自习室的沉寂打破,喧嚣冲天而起,使得一个集体的浮躁和蒙混变得诗意起来,每一个男生的目光变得柔顺而明亮起来。尽管最后两位女生皆被外班男生“劫去”,渐行渐远,曲终人散,但那始初弥漫在“墙里”的笑声,永远让人回味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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