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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十一世纪的中叶，在商都朝歌城以南，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异常惨烈的世纪大战。这场战争，是一场经过长时期精心准备的战争，是一次思想宣传战前动员发挥了巨大作用的战争，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典型战例。那么，这场使得商周两个历史王朝更替的战争，是在什么背景下发生的呢？战争的经过和结果是怎样的呢？
战争，这种残酷的斗争形式，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看到它的发生，但是，在人类历史上，战争却又始终与人们相伴随。有人研究过，古今中外发生大小战争数万起，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全世界没有战争的日子仅仅只有26天。中国历史从炎黄之战到现在，共发生战争3762次。牧野之战，就是其中一次影响深远的战争。
牧野在哪儿？就在朝歌城南。西汉时的《尔雅》讲：“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牧，牧外谓之野”。意思是说，在城的周围叫郊区，那里是人们耕种的地方；郊的外围叫牧，是放牧的地方；牧的外围叫野，是野兽出没的地方。从朝歌城由内向外，分别称作城、郭、郊、牧、野。《说文解字》和《史记正义》里说，牧野在“朝歌南七十里地”，“周武王与纣战于牧野”。“卫州，即牧野之地，东北距朝歌七十三里。”
现在新乡市有牧野区。牧野之战的古战场，就在卫辉到新乡一带。
牧野之战的发生，从大处讲，取决于三个方面的因素：
一、根本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殷商统治集团内部矛盾激化，政治腐朽。商朝从商汤开始，经历600多年后，传位至第31位国王子辛（商纣王）的时候，已经是危机四伏。商纣王在位期间，凭着他文武双全的个人魅力，凭着他雄踞天下的胸怀和气魄，讨伐东夷，平定东南，使疆土和势力空前壮大，也曾创下一段辉煌。但是，到纣王晚年，商王朝内外的矛盾越来越突出，步入了全面危机的深渊。
商纣王渐渐骄奢淫逸，横征暴敛，导致丧失了民心，搞得众叛亲离，导致了整个社会动荡不安。诗经里讲“如蜩（Tiao）如螗，如沸如羹”，整个社会乱糟糟的，像大蝉小蝉在乱鸣叫，像汤锅滚开了一样，局面混乱。这是重要的一个因素。
第二个因素，是周部落的崛起。周族本来是渭水中游的一个古老的部落，居住在现在陕西中部的一些地区。我们前面讲过，商周之间早有宿怨，一直是面和心不合。到姬昌就是周文王的时候，对内重用吕尚、散宜生、太颠、闳夭等等一帮贤臣，国力日益强盛。对外姬昌积极调停各方国之间的争端，扩大自己的地盘。
周族那边的动静，让商纣王察觉出来了，商纣王感觉到了来自西方的威胁。那个时侯周和商之间的实力相比还不可同日而语，差距很大，商纣王感觉到周文王有所图谋，就把周文王姬昌囚禁到羑里城，关了起来。周文王呢，一方面韬光养晦，装作没有政治野心的样子，一心研究学问，钻研易经。另一方面，让大臣闳夭投商纣王所好，给纣王送礼，送了很多美女、宝玉、锦缎、骏马，贿赂商纣王，使纣王慢慢改变了对周文王的看法，感到你周文王不过如此，不还是得对我“大邑商”俯首称臣吗，不还得给我送礼巴结我吗？于是就把周文王放了，送回周去，甚至一时高兴，还“赐之弓矢斧钺，使西伯得征伐”，给了周文王讨伐其他小方国的权利。放了周文王无疑是放虎归山，而还让他讨伐其他方国，更是使周文王如虎添翼，这说明商纣王已经看不清方向，错误地估计形势。
周文王回去后，加快了倾覆商朝的步伐。但他继续麻痹商纣王，经常请示汇报，打了胜仗，赶紧给商纣王报喜，还把抢过来的宝物拉到朝歌，送给商纣王，使商纣王对西部的威胁完全放松了警惕。
在周和商的实力相差甚远的情况下，周文王一面积极准备，扩充实力，一面实行韬光养晦的策略，麻痹纣王，投其所好，使商纣王放松了警惕。就在商纣王对内深陷于与微子等反对势力的内部矛盾之中，对外盯住东南方向的威胁的时候，来自西方的周族已经把危机悄悄地送到了商王朝的大门口。
到了公元前1056年前后，周族的势力范围已经很大了，《史记》记载是：“天下三分，其二归周”。
姬昌这时候开始对内称王，即周文王。公元前1055年，姬昌出兵伐犬戎。第二年又讨伐西北的密须国，解除了伐商的后顾之忧。然后，姬昌开始出兵向东进攻，先拿下黎（山西省长治市西南），又攻伐崇、邘(yu)（今河南省沁阳市）。崇国的首领是商纣王的宠臣崇侯虎的封地，周讨伐崇国等于是给商朝弄了个难堪，邘国是商朝绝对的势力范围，离商都朝歌只有不到三百里。此时，周文王已经羽翼渐丰，基本完成了讨伐商朝的战略部署，不再把商朝看在眼里了。
我们讲了牧野之战之所以发生的两个因素，第三个因素，也是造成商纣王牧野兵败的直接原因，就是商朝对东南作战，造成都城兵力空虚。
当西方的周文王积极蓄势，对商朝虎视眈眈的时候，商纣王正在军事上致力于讨伐东南夷族。商纣王一生多次对东南征抚，东夷的不驯服，由来已久。在商朝武乙的时候，就非常头痛东夷的骚扰。商纣王年轻时候，亲自率军队征战东夷的林方、人方、虎方、粤方，大获全胜，古书说俘虏了“亿兆（上百万）夷人”，把这么多“夷人”带回中原，然后从中原地区迁移了殷民十五万人到东南去，与林方、人方等地方的人进行同化。客观上，商纣王的这些举措对东南地区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因此郭沫若写诗说“统一中州赖此人”，
认为最早统一中州的是商纣王。郭沫若在另一首诗中还写道：
但缘东夷己克服， 殷人南下集江湖。
南方因之渐开化， 国焉有宋荆与舒。
商纣王攻克了东夷，大批的殷民南下，到江淮一带去，带去了先进的文化和技术，使得那里开始脱离了原始的状态，慢慢地开化起来。
但是，也正是因为商纣王把精锐的兵力都派往东南，造成了朝歌都城兵力空白。周武王正是趁着这个空挡，打响了牧野之战。所以，郭沫若讲：“百克东夷身致殒”，也认为商纣王用兵东南，导致了牧野之战失败，国亡身殒。
周文王用了毕生的努力，进行伐纣灭商的准备，但是，周文王在位五十年，到死也并没有实现他的夙愿。他的儿子周武王姬发，继承父志，终于东征击败了纣王，终结了绵延六百年的商王朝，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三个奴隶制王朝----西周。那么，牧野之战的具体过程是怎样的呢？
和商纣王一样，周武王姬发也不是周文王的长子，他排行第二。周武王是他的谥号，据说他活了九十三岁，这个说法不可靠。因为他继位后三年就进行了牧野之战，建立了西周；而西周成立三年，他就病死了，这样算来，牧野之战时他应该八十九岁了，这么大的年龄亲自率兵打仗，似乎不可能。另外，据历史记载，周武王死后，他的儿子姬诵继位，就是周成王，周成王继位时年幼，多大呢，十三岁，如果周武王活了九十三岁，他死时小儿子才十三岁，也不符合常理。
周武王姬发继位后，立即着手伐纣灭商，他为父亲服丧三年一结束，就迫不及待地举行了历史上有名的“孟津观兵”。这次观兵实际上是一次为灭商做准备的军事演习和检阅。他率领大军先西行，到他父亲周文王的陵墓前进行祭奠，表示这次征伐是继承父亲的遗志，了却父亲的心愿。然后转而东行向朝歌进发。他在部队的前头扛着一块大木牌，木牌上写着周文王的名字。其实这时武王是全军统帅，但他仍然自称太子发，军中扛还着周文王的木牌，意思是军队仍然由周文王任统帅。
大军到达了黄河南岸的孟津，就在现在河南孟津县的东北，周武王举行了声势浩大的阅兵式，一起反商的庸、卢、彭、濮、蜀、羌等方国部落的部队也赶来会合。大家情绪高涨，认为商纣王孤立无援的形势已形成，应该立即向朝歌进军。但是，商纣王的余威尚在，武王和姜尚仍然不敢轻举妄动，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在军队渡过黄河后又下令全军返回。怎么向大家解释呢?周武王告诉大家：“诸位不知天命”，说商朝的国运还没有到头，告诫大家不要操之过急。
两年以后，公元前1045年底，商纣王的精锐部队都在东南江淮一带征战，商都朝歌只留了一些由俘虏改编的军力，内部空虚。周武王认为时机已经到了，于是统率兵车300乘，虎贲3000人，甲士4万5千人，浩浩荡荡，直捣朝歌，爆发了著名的牧野之战。
牧野之战分成三个阶段：战前动员阶段，交战阶段，善后阶段。
牧野之战的宣传发动做的非常充分，非常成功。周武王是个了不起的演说家，宣传家，是个思想政治工作的高手。公元前1046年正月二十八，他的军队来到孟津，到二月初四牧野交战，周武王就发表了四次阵前动员的演讲。这四次演讲被收入《尚书》中，就是《泰誓》的上、中、下，和《牧誓》。
周武王伐纣，能不能打胜，他心里是没有底的。问题要出就会出在队伍的精神上。因为商朝的江山坐了六百年，商纣王原来又是那么威震四方的人物，到最后也还余威逼人；周族一直自称小邦周，是商朝的附属，每年要给商朝进贡上礼；商朝帝王历来被称作上帝的代表，是代表上天来行使权利的。所以要打商纣王，要取而代之，周军内部对战争的正义性是有怀疑的，越是到了跟前，周军将士们越是觉得心虚。
其实，心虚的不光是将士，周武王本人也是心里很不踏实的。周军渡过黄河后，有一个士兵的盾牌突然折断了，折成三截子，同时天下起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还不停歇。正月的时候，一般情况很少下雨的。于是周武王害怕了，赶紧让人把姜太公叫过来，说：“是不是来讨伐纣王，不合天意呀？”可见周武王对自己的讨伐行动，也并非理直气壮，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心惊肉跳。
于是，姜太公当时就给周武王打气。太公对周武王说：“不会有什么事。盾牌折成三截，我们可以把军队分成三路人马；天下三天小雨，是上天支持我们，看我们一路辛苦，上天为我军洗征尘呢。”这样，周武王心里才略为踏实了些。
所以，周武王感觉到，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在于周军的思想，必须让将士们认可这场战争，相信战争的正义性，坚定不移，同仇敌忾，才有可能获胜。于是他亲自动员，宣传发动，又是巡视，又是演讲，又是誓师，就是要给大家打气，鼓劲，就是要找出尽可能多尽可能充分的战争理由，说明战争的正义性。
周武王伐纣，是一次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著名战例，而这个胜利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宣传发动工作充分而有效。临战以前，他先后进行了四次大型的演讲动员，这四次演讲为战争的正义性找足了依据，充分煽动起了将士们的战斗激情，统一了队伍的思想和作战原则，严肃了纪律，为胜利奠定了基础。周武王的四次思想发动都是在什么时候进行的呢？四次演讲分别都是哪些内容呢？
周武王第一次大型的动员演讲是周军到达孟津口时。这次演讲的主要内容有三条，首先就是列举一些商纣王的罪过，暴虐，好色，奢侈；第二，这次讨伐是奉了上天的使命，以及先王周文王的遗命，是有充分的理由的；第三，强调了团结一致、同心同德的重要性，他讲：“同力，度德；同德，度义。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就是说，力量相同的时候，利益一致的人更有力量，利益一致的时候，拥有道义的人更有力量。纣王虽然有亿万臣民，但他们是亿万颗心，我虽然只有三千追随者，但我们是一颗心。
紧接着，军队渡过了黄河，到达黄河北岸，周武王再次巡视军队，然后第二次进行演讲动员。这次演讲基本上还是上次那些内容，把商纣王的罪过更加强调、更加具体了，又加上一条，说商纣王不重视祭祀先人。同时，他激励将士们要勇敢地完成光荣使命。还进一步讲：“百姓有过，在予一人。”意思是说，假如我们讨伐商纣王的事情是错误的，责任由我一个人承担。看来，解决战争的正义性问题，仍然是最大的问题。
第二天的凌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周武王再次正式检阅大军，登上高台喊话，进行第三次战前动员。《尚书·泰誓下》中说：“时厥明，王乃大巡六师，明誓众士。”这次讲话的中心，仍然是列举商纣王的罪过，这次更具体到敲骨验髓、摘比干心等等事例。这次演讲中，还宣布了赏罚规定，讲明凡杀敌有功的要给予重赏，打仗不努力的要给予严厉的惩罚。
上面这三次演讲，就是著名的《泰誓》的上、中、下，被收入《尚书》。
经过一番思想上的宣传发动，军事上修整、训练，周武王认为条件成熟了，开始正式进军朝歌。
二月初四凌晨，薄雾笼罩着大地，周武王带领周军到达牧野，举行了庄严的誓师大会，周武王再次发表慷慨激昂的誓师讲话。这次的演讲，就是《尚书》中的“牧誓”。
这是临战前最后的誓师演讲，慷慨激昂，振聋发聩。周武王讲：将士们，举起你们的戈，拿稳你们的盾，挺直你们的矛，让我们在这里誓师，一起奔赴决死的战场吧！演讲中同时讲了战斗的方针、策略，摆什么样的阵势，怎么样对待俘虏，等等。最后，周武王说：“努力吧，将士们！希望你们威武雄壮，如虎如豹、如熊如罴，前进吧，杀向商都朝歌的郊外。奋力杀敌吧，将士们！你们如果不拼命，你们就会被杀戮！”在生死攸关的大决战即将开始的时候，在最令人惴惴不安、激动人心的时刻，周武王一番喊话，把将士的情绪调整到了群情激奋的状态。
至此，周武王耗费了大量精力的牧野之战战前宣传动员阶段终于收官。
公元前1046年初春，一场周商之间的世纪大战在牧野开战。这场战争，有的古书上说打得异常惨烈，“血流漂杵”。而有的古书却说由于商军“前徒倒戈”，没有怎么打就结束战斗，甚至是兵不血刃。有的古书在记述牧野之战时，甚至给予了非常浪漫的描写和渲染。那么，实际的战争过程究竟是怎样的呢？
古籍中描写牧野之战的经过，写得是不太一致的。有的描写得非常惨烈，《尚书·武成》中讲：“血流漂杵”，整个牧野大地，尸横遍野，士兵的血能流成河，能把木头做的武器漂起来。许多人把“血流漂杵”这个“杵”解释成舂米的棒槌，这是不对的。其实“杵”是当时一种武器，木头做的大棒，上头有铁钉子。
也有古书把牧野之战描写得很轻松，没有怎么剧烈的战斗，商军就崩溃败下阵来。《逸周书·克殷》只用了十五个字来描述战斗的过程：“王既誓，以虎贲、戎车驰商师，商师大崩”。武王进行过誓师以后，命令将士和装甲战车冲向商朝的军队，于是商军立即就溃不成军了。
《诗经·大雅·大明》中，对牧野之战的描写，甚至写得浪漫如画，就像这不是一场残酷的战争，而是一场游戏，一次郊外的打猎，充满浪漫色彩和诗情画意。你看：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
牧野洋洋，牧野这个地方真宽敞广阔啊，你看那用檀木做的兵车明晃晃亮堂堂，拉着战车的红色大马个个膘肥体壮，马蹄嘭嘭敲响，翻起的尘土像一朵朵白色的花朵。你看那军师总指挥姜尚，驾着指挥车横冲竖闯，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一会冲到低洼处，一会儿冲上高高的土岗，真像一只自由地展开翅膀飞翔的雄鹰。而周武王呢，站立在战车上，不断地高喊着誓言，激励着鼓舞着将士。
你看，这样的战场，还是打仗吗？简直就是一场嘉年华狂欢！
为什么这些描写呢？一是融汇了周人胜利者的情绪和感情，再就是认为，把牧野之战描写得太残酷了太血腥了，不符合周武王仁义之师的性质，有损周武王形象。孟子就曾批评过有的文人，点出了他们的破绽，孟子说既然“仁人无敌于天下”，那么以极仁义的周军去讨伐极不仁义的商军，又说“血流漂杵”，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究竟相信哪种说法呢？
商朝灭亡了，但是周朝学习借鉴了商朝的许多政治制度、管理理念，周武王曾经向商朝的重臣箕子讨教治国方略。下回请看《一代圣贤
隐忍求成为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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