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的消息是暖融融的风捎过来的，在红嘟嘟的阳光从木格窗射进暗淡的土屋的时候，妈妈把我领出了土屋的黑漆剥落的敞开的门，来到院里的老槐树下。靠着它的根部，有一块光滑的圆不溜的青石，妈妈坐在上面，背靠粗大的老槐树的干，我坐在妈妈的大腿上。妈妈抬起头，望一眼小院上方的天空。我也抬头望了一下，看见天空是水蓝色的，上面贴着丝丝缕缕的云，云很薄，很轻盈，也很松软，给我的是暖暖的感觉。妈妈用柔和的声音给我唱：“桃树开花，燕子回家，搭个泥窝，下蛋养娃，娃娃长大，叫爹叫妈。”妈妈唱完，又抬头遥望天空，像寻觅着什么，然后就说：“咱家的燕子该来了。”   
      土屋的正中间一间，对着屋门，第二根檩条与椽衔接处，有一个燕子窝。燕子窝是褐色的，和褐色的檩条椽子颜色几乎一样，所以，猛一看，几乎发现不了燕子窝。妈妈告诉我：“燕子窝是老窝，有些个年头了。”每年开春，会有成双的燕子飞来，衔些新鲜的泥巴，修补老窝，老窝修好了，叼些细草碎线烂麻绳，填进窝，就下蛋，暖蛋，暖一段，蛋破了壳，有光身子的小燕子拱出来，叽叽地叫，老燕子就忙活着捉虫子喂小燕子。小燕子长丰了黑亮的羽毛，出了飞，就远走高飞，自己过日子去了，剩下的一对老燕子，又忙活着生二窝。   
      燕子不嫌弃屋贫。似曾相识燕归来，节令到了，燕子就驮着春光归来了。它们识得旧时的人家，识的去年的老窝。双双飞进家门的时候，看到去年的老窝犹在，就高兴得绕主人家地屋梁飞来飞去，然后栖息在房檐下，给主人家唱歌，燕子的歌很好听，唱得主人家一大家子仰头听，脸上得笑容一捧一捧的。如果老窝坏得不能使用了，或者压根就不存在了，那一双燕子便伤心凄厉地哭，那是它们曾经的家啊，家没了，无家可归，多么不幸的事情。它们哭的时候，主人一家心里也怜怜地难受。好在，它们哭过后，两只燕子耳语一番，不知道是商量事，还是互相打气鼓劲，反正耳语之后，就双双飞出家门，重新衔来泥巴，在原来的老窝的旧址上，筑新巢。   
      燕子筑巢到善家。燕子筑巢时，偶尔会失嘴把泥巴掉到主人家的屋地面，特别是烦了小燕子，小燕子拉屎不往窝里拉，退到窝口，屁股朝外，就拉到主人的屋地面，爱干净，没忍性的人家就烦，火气上窜，拎根棍一下就把窝给掇了，弄得燕子家破儿亡。燕子撕心裂肺地哭叫 ，然后，继续在这一家筑巢，主人狠心地把门关上，燕子衔着泥旋圈飞，就是进不了家门。最后，燕子明白了此处不是自己筑巢的家，就重新选择喜欢它们的人家去了。但是这样的人家毕竟是少数。我们这里许多人家都喜欢燕子，都盼燕子到自己家住。如果家住进了燕子，人们会很自豪地说：“那对是俺家的燕子。”有时候，雷雨来临之前，有猛烈的风，乌黑的云，燕子会在云端迎风而飞，那神态矫健而勇敢，孩子们用手指云端，发生争执，说自家的燕子飞得最高。   
      我家那老燕子窝年年不空，年年有燕子来生息繁衍。妈妈说，燕子是吉祥的鸟，进家门，带福气。不过我们一家对燕子确实很好。为了方便燕子进屋，父亲用凿在门上方的墙壁上开了一个洞，燕子想什么时候进屋就什么时候进屋。有时候，小燕子调皮，从窝里跌落到地面，父亲就找一只梯子，竖到燕子窝前，把小燕子从地上捧起来，娇娇滴滴把它送到窝里。一次，一只老燕子翅膀受伤，一歪一咧飞回家，落在屋角一动不动，父亲找来紫药水，涂到它的伤口，把它放回窝里。两天后，那只燕子竟奇迹般飞出窝。还有一回，出门时燕子双飞，回家时只有一只，到傍晚另一只还没归来，那只燕子不进屋，在房檐下一个劲哀鸣。妈妈听到了，眼里落下了泪，伤心地说：“那只怕是遭了难，剩下这一只，孤零零的，怪不好哩！”   
      前些年，我家的老屋拆了，盖成了水泥小楼，那老燕子窝也给毁了。桃花红的时候，妈妈坐在新房的走廊里，用它苍老的心在等，等归来的燕子在小楼上筑新巢。然而，燕子似乎不喜欢这漂亮的水泥小楼，没有一只光顾。整个春天，母亲在小楼的走廊里痴痴地等，到底没等来燕子。她用衰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哼着一支歌谣，那歌谣我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饥饥饥，孩儿甭吭，燕子衔只热烧饼；饥饥饥，孩儿甭哭，燕子衔块烧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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