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园笔会第一卷
 


乡村游乞之老豹
  作者:杜永沛          上传时间:  2007/10/28  

 


       距离村子半里远的地方有一大片菜园,园地边有一座泥抹棚,泥抹棚没有窗户,只有一个没有门框没有门,说方不方、说圆不圆的豁口,供人进进出出。春夏时节,园里有瓜有菜,种园的就住在里面,看瓜看菜。秋后,瓜菜拔了园,泥抹棚闲置起来,偶尔,路过的人,当紧方便,钻进去方便一下。月亮夜,捉迷藏的孩们从村里跑到这里,藏进去,叫人找不到影。

       一年秋后的一天,听说老豹住进了泥抹棚,头发梢刷得长了一截,心里发毛。泥抹棚距离上学的路不足二百米,每天上学放学必须经过这里,遇到老豹可不是玩的。正当把这个小棚当作恐惧之处,上学放学准备绕行的时候,又听到准确消息了,泥抹棚里住的老豹不是真老豹,是个人,游乞为生,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叫他老豹。老豹有老婆孩子,老婆孩子跟他一块住在泥抹棚里。

       一天下午,学放得早,太阳还高高挂在远处的老柳树梢上。路过泥抹棚,几个同学一嘀咕,就去看老豹。

       走近泥抹棚,心里扑通扑通响。眼前老晃动豹子的样子。几个同学你推我,我推你,都往后出溜,谁也不肯打前站。一个胆大的同学,捡块砖头,握在手里,大家才有了底气。泥抹棚前却爽净,虽是落叶时节,又有叶已经败了的桃树、梧桐,地面却不见一片落叶。棚的豁口被砖块垒成方方正正屋门模样,一只干草帘垂挂在上面,遮严实了门。里面有隐隐的细柔的话语声。还是那个胆大的同学,找了一根长棍,轻轻走到门边,把草帘挑开,只见里面也是爽爽净净的,地面上用砖圈了个地炕,炕上铺着厚厚的干草。干草上盘腿坐着个中年女人,长辫,辫梢扎着鲜艳的红头绳,仿佛在阴暗中燃亮的火焰。她脸色青白,抱着一个脸色同样青白的小孩。我们打量她,她两只眼睛瞪足了,闪烁着淡灰色的目光,怔怔地和我们对视。她怀里的孩子,像只惊恐的小猫拼命往她怀里拱。那个胆大的同学放下了草帘,扔了长棍。一时,我们竟然无话可说,默默离开了泥抹棚。

       那天傍晚,村里人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中年人。他细长个,光头,瘦方脸,豹凸眼。穿一身五花补丁衣服。手拿快板,一只胳膊挽着一个大柳条篮,篮里搁一个黑陶大罐,还有些黑底花背的泥咕咕。他就是老豹,一个高高大大、利利索索一条汉子。老豹讨饭不白讨,给大人说快板,唱小曲;给孩子们泥咕咕。记得他每到一家门前,总是直溜溜站定,然后,啪啦啪啦弹响了手里的快板,用浓重浑厚的外地口音说:“老大爷,老大娘,听俺说,听俺讲。有个奶娃把娘想,娘去东家纺织布,只听机响不见娘,想得俩眼泪汪汪……”一段说完,也不歇口,另一段又说开:“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毛泽东,本事大,打跑了日本打美国,打得天下太了平,遍地五谷又丰登。”有时候,不知道用的是什么腔调,幽忧地唱:“有位大娘六十八才开怀,孩他爹八十拐了弯。老夫妻争着把孩儿宠,孩儿撒尿不下地,就站在他爹的头尖上。孩子走路不动脚,娘弓着脊梁让他当驴使。他吃龙须下东海,他吃天鹅上天取。宠来宠去宠出个小祖宗。小祖宗,手脚大,吃喝嫖赌样样通。卖光地,又卖房,最后把老俩口卖到南京城。”大人们听完了他的快板、小曲,或者哈哈一笑,或者感慨叹息一番,然后匀出半碗热饭倒进他的黑罐里,或是掰一块菜疙瘩馍放到他的柳条篮里。老豹讨得饭,腰弯成九十度,给主人郑重地鞠上一躬,长长地道一声谢。如果有孩子们在场,就笑嘻嘻从柳条篮里拿出泥咕咕,一个孩子一只。泥咕咕模样乖巧,屁股上有个窟窿眼,用嘴一吹,呜呜地叫唤,声音好听,孩子们喜欢。那一阵子,村里满是孩子们兴高采烈的吹咕咕的声音。孩子们还把咕咕带到学校,于是,校园里也飘着泥咕咕的闷而厚的呜呜声。

       节气一天一天往深冬里挪。割耳风嗖嗖地在秃树头上旋。饭时候,老豹穿着破单衣,瑟缩着身子,耳朵鼻子冻得红滴滴的,抹着清水鼻涕,来到村里,说快板,唱曲子,笑嘻嘻给孩子们泥咕咕,讨到饭,就大步流星回村外菜园边的泥抹棚。

       时近腊月,人们忽然觉得冻得硬梆梆的日子里好像少了些东西,仔细一想,才想起来不见老豹来村里讨饭了。

       又路过泥抹棚,我和几个伙伴想去瞧瞧老豹还在不。走到棚跟前,只见空地上散落着干草、树叶。棚门又恢复了原先的说方不方、说圆不圆的豁口模样。棚里,有一大堆冷冰冰的干草的灰烬,几片便渍。老豹,那个青白脸色,梳着长辫,扎红头绳的女人,还有女人怀抱的小孩已经无影无踪。

       后来,听村里的大人们说,老豹是个特务,坏蛋。一天晚上,老豹的女人和孩子吃过讨来的饭,就蜷进破被窝。棚外,有鬼风打着响,嗷嗷地哭,女人说,心里不得劲,害怕。老豹给女人唱曲,唱着唱着,女人安生了,他也迷迷糊糊入了梦。早上,老豹睁眼醒来,一看,身边的女人和孩子凉得像石头块,身子都成了硬撅撅的直棍儿,心里嘎嘣一声巨响,就嚎哭起来。哭了一阵,把眼泪抹干,到村里给人们磕了个响头,借了洋镐、铁锹。离泥抹棚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亩把地大的窑坑,在那里,老豹用洋镐捣开冻土,用铁锹挖了个坑,把老婆孩子软埋了。埋好,回到村里,把洋镐铁锹还给主人家,再磕了响头,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村子。

       老豹埋妻孩的窑坑,我们不陌生。夏天,里面长满人把高的青麻。青麻结麻蒴,麻蒴嫩时,里面有白色的籽,好吃。我们经常跳进窑坑里薅麻蒴,边薅边吃,还装到裤兜里一些,带到学校吃。这以后就再不敢到窑坑去了。有人说,老豹的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墓鼓堆上,闷闷地哭,还耷拉着血红的舌头,不住气地唤老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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