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园笔会第一卷
 


乡村游乞之顺纽
  作者:杜永沛          上传时间:  2007/11/5  

 

         在赵家村人眼里,顺纽就像村东头老柳树上的树头风,没准啥时候,哧溜一声从树头而降,神神道道,游荡在大街小胡同。

        顺纽四十来岁,上中等个,漫长脸,白净,头上一年四季勒一条白毛巾。春秋天穿一身白粗布夹衣,冬天穿一身黑色老棉衣,比村里的人衣着齐楚许多。屁股后吊着一只白铁皮小圆桶,铁桶的提梁上用细麻绳拴一双竹筷子,这是他讨饭的工具。

         人们刚端起饭碗,头一口饭还没有入嘴,门外响起了“花不楞噔”的吆喝声,顺纽讨饭来了。顺纽讨饭怪,不喊老大爷老大娘寻点饭,到一般人家门前,竖撅子直溜溜一站,吆喝 “花不棱噔”,没人理,就再吆喝一遍。第二遍还没人理,转身就走。到了村里有头脸的人家门前讨饭,是另一副面孔。先扯开大嘴,大爷大娘欢生生地叫,然后嘿嘿笑几声,吆喝 “花不楞噔咦楞噔”。要是主人家发话,“顺纽,耍个武把儿”,他立马会把屁股后的讨饭桶卸下来,伸伸胳臂蹬蹬腿,跳跃,腾身,啪啪打几个响脚;或者,操起一根木棍,呼呼比划几下,他称之为舞“南棍”。几个响脚几下棍,让村里的大人小孩都知道顺纽会武把儿。气喘嘘嘘中,主人给他舀来热饭,倒进他的白铁皮讨饭桶里。他微仰头,脸贴桶口,吸溜着饭,又向另一家乞讨。

        顺纽讨饱饭,舒舒坦坦打个响嗝,就在村里的大街小胡同里摸游,捏着嗓门哼沙家浜、红灯记等样板戏。大人们都下地干活了,村里静悄悄的,树头上有几只老麻雀在吵架,路边的青石板旁,几个穿豁裆裤的小孩在玩尿泥。顺纽嬉皮笑脸凑过去,不知道从身上的啥地方摸索出一只蚂蚱,有时候是一只鸟蛋,有时候是一只野烧瓜,有时候是一只泥咕咕……总之,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那些小玩意对孩子却有巨大的挑逗力。他挤眉弄眼地在小孩们面前耍弄着,把孩子们的眼睛逗圆了,嘴水逗流了。顺纽说“谁要”,孩子们都把小手伸到他跟前。他说, 我的东西是宝贝,会七十二变,是我从孙悟空那儿偷的,不能白给你们。我有句话,要捎给你们的娘,谁捎,我把宝贝给谁。一个孩子抢了头份。顺纽嘴对着孩子的耳朵眼儿,眼一挤巴一挤巴嘀咕说,回家问你娘,你有几个爹。末了,又补一句,让你娘夜黑别插门,等我。嘀咕完了,顺纽就咧起大嘴,心满意足嗤嗤笑。孩子拿到顺纽的宝贝,屁颠颠跑回家,把顺纽的话一字不少捎给娘。娘气红了脸,骂孩子傻,咒顺纽不是娘养的娃,咒顺纽墓估堆里躺的先人。

        村里的王三家两个孩子,放学到邻村合作社打酱油,回家的路上,碰到了顺纽。顺纽伸开两只胳膊拦住他们,弓着腰,用鼻子对着酱油瓶口,狗寻食似的,哧呼哧呼地嗅,嗅了半天,仰头对天空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对两个孩子说,打的驴屁酱油啊,是三九一一。三九一一是巨毒农药,两个孩子吓得哇哇哭,他在一边呵呵笑。村里赵喜说,顺纽不是东西,沾村里老少爷们的便宜。一天上午,他在村头麦场上碰到顺纽,顺纽在麦秸窝里睡足了,爬出麦秸窝,伸了个懒腰,猫视了一眼天上的日头,自言自语说该开饭了,到街里瞧瞧孩儿们家给老子做好饭了没有。

        赵家村的人恶心顺纽,年轻人要用打狗棍把顺纽撵出村子。老茬人拦住了,说,古话说的好,好男不斗女,好人不惹丐。讨饭的糖挑招不得,他们啥没屁股眼事,啥绝户头事都做得出来啊。

        村西头的老瓦屋里住着陈四家。陈四成分高,这些年给斗得蔫了梗,成天耷拉着个头,直不起腰。他有个闺女,老实得结实。一天傍晚,提着篮子去给猪薅野菜,没多久,红着眼圈回了家,骂顺纽没楞蛋,忸忸捏捏说顺纽拽她。陈四一听,啪把烟袋摔了,身子一下像吹饱气的橡皮人,直挺挺的,鼓腾腾的,但还不到一分钟,气就跑了,又软塌塌地秕了。蹲在地上,搂着个光脑袋只是唉声叹气。村里有屁圈点事,就像冬天里的针尖儿风,穿了大街穿小巷,钻得墙头缝里都是。陈四的本家呼啦拥来了一堆,操着家伙要毁顺纽。陈四怕把事弄大了,稀成泥巴巴,磕头作揖,求爷告奶让大家忍着点,别戳事。有两个年轻人,说啥也咽不下这口羞人气,跑到街上,找到正在“花不楞噔”讨饭的顺纽,一脚下去,把顺纽割翻了。顺纽自知理亏,不敢使唤他的武把儿,白毛巾丢到一边,露出个光葫芦脑袋,仰八叉躺在地上,赖皮驴似的,一动不动挨着拳脚,喊爹喊爷求饶。两个年轻人不解气,一个找来驴粪蛋,往顺纽嘴里塞,一个把顺纽的白铁皮小圆桶哐啷一声掼到地上,然后用脚使劲踹,只到踹扁为止。

        顺纽挨了揍,风一样溜得没了踪影,赵家村一下僻静了。

        陈四说啥心里不安生,街门屋门都加了闩,床头,时常竖着一杆三股叉。一眨巴眼,日子跑到了大年初一。早早起来,陈四打开街门迎喜纳福,一看却傻了眼,年二十八贴的红对联被揭了,门心里左一张右 一张,贴着两大张花烟纸。这可是个天大的丢人败兴砸家伙的事,陈四血气喷胸,撂翻在床上,咋也起不来。年节的花糕大馍、饺子肉菜半口都吃不下。过了年,还病歪歪的,浑身不得劲。陈四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好不容易挨到了又一年大年三十。那夜,村里的天空突然火红通亮,有人当当当敲响了铁皮桶、洋瓷盆,扯破桑门喊,不好了,失火了,失火了,老少爷们救火啦!陈四家,揍顺纽的两个年轻人家的花柴垛同时起火,不到吃顿饭工夫,三家的烧锅柴火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陈四心里明镜,给街门上贴花烟纸,点柴火垛这两样绝户头事是谁干的。这场火倒把陈四心头烧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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