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老馿头绑票行凶 邢良文拒匪伤命
诗曰:
时遇人祸灾荒年,
家家户户少炊烟。
逃荒要饭塞通道,
饿尸累累躺路边。
人道山西救命处,
参加革命把身翻。
书接上回。却说晋昭楠由于失口,导致晋献宝死无全尸,看看事已不能挽回,只得暗地长叹。有人要问,晋献宝为何来到这里?这里简略交代一下。
我们已经知道,九江战役中,梅鼎九营长受伤后被晋献宝从山顶上踢下牺牲,一营能够活着的人也散了伙,晋献宝也碾转逃回淇县老家。只因他踢下梅营长的那一刻被郗溶池和好些人看见了,他怕有人揭他的老底,治他于死地,就想急于找个靠山。当他听说本家兄弟晋太平在庙口司令部当皇协军队长时,就深夜找到他,想在他手下谋个职。晋太平在言谈中,见他心高气傲,怕以后危及自己的职位,就婉转劝他,让他去淇县城找他的本家姐晋昭楠。说晋昭楠负责了整个特务系,他到那里就能大有作为。晋献宝就拿了晋太平给他写的推荐信,到淇县城真的找到了晋昭楠。因他在国民党军队里是个保卫科长,到日军特务科就是个特务科长。但这个特务系没有科这个称呼,称的是股,其实也没有股长,都是队长。晋献宝一来,晋昭楠要提拔他,就果然给他安了特务股长这一职,也就等于队长的队长,管着苗文田、李安民、阎林、何占勋、张灿然等几个队长。
特务股突然冒出个股长普新宝,使整个特务股的人非常反感,闫林、何占勋和苗文田等又受过他的窝囊气,决心调查他的来路和靠山。他们在淇县及周边的浚县,汤阴、内黄、安阳、汲县等地查来查去,査遍了所有姓普的人家,根本查不出什么头绪来,就决定找机会先弄死他再说。
连日来,根据闫林、何占勋和苗文田的指使,李安民、张生妞、张灿然等几个特务密切注视着晋献宝的行踪。他们发现晋献宝最多的时间就是拿公款到皂角巷嫖娼,而且不惜重金专找有姿色的。就把情况报告给了何占勋。但何占勋认为,特务嫖娼是普遍的事,也很公开,这个还不足以制他于死地,应再耐着性子等一等。
晋献宝由于受了特务队的误捉而闷闷不乐,李安民就受何占勋的指使唆使他每天到皂角巷来嫖娼解闷。他果然每天要到皂角巷嫖娼,并且要换上好几个娼妇,这里的娼妇几乎都被他玩够了。他对李安民说:“玩普通的娼妇那是下等人干的事,我这么有身份有地位的,不能让人笑话,今天无论多少钱要玩有姿色的。”果然,他就一改昔日的作法,这个门敲敲,那个帘掀掀,就是不往里进。
这一天,李安民特意叫了张生妞和张灿然又跟踪晋献宝到皂角巷,发现这里出現了一个打扮得特别妖艳的娼妇,别人无论给多少钱她就是不接客。他要看看如果普新宝看到这个娼妇会是什么情况。他就留下张生妞和张灿然在这里继续监视,自己先去向何占勋报告说:“皂角巷来了一个不土不洋的娼妇,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但就是无论给多少钱,光说说话而已,就是不接客。怀疑他是在等着和谁接头。而普新宝又在那里鬼晃,随便掀掀哪个门就出来了,也怀疑他是找谁接头。”何占勋一听,高兴了:“走,我也去,只要他们一接头,无论他们说不说话,就可以认定他是个八路探子,马上把他拖回来杀死喂狼狗!”就和李安民快步向皂角巷奔去。
事也凑巧,何占勋刚顺着张生妞的指点看那晋献宝时,晋昭楠就喊出了八路军的几个字,刚好被这几个特务听到了,给了何占勋弄死晋献宝的依据。何占勋就不论青红皂白,把晋献宝一条绳子勒着脖子,吊到梁上,先在脖子上捅了一刀,又卸下了两条腿,就让狼狗生生地给撕开了肚子。只冤了那“前程远大”的晋献宝,锋芒还没有显露,高级妓女还没有嫖成,就因为晋昭楠无意中的一句话,就死得不明不白。尽管日本天皇“英武”无比,但鞭长莫及,没空对他进行庇护。晋昭楠倒是权高位重,也无法为他“昭雪”。
特务系混进了“普新宝”这样的“八路军”,因是晋昭楠推荐和提拔的,总头目郭升三是又急又气,无法发作,就让何占勋把处死普新宝的事写了个解释性报告,送给了后腾确郎。后腾确郎十分震怒,马上召开了特务系全体人员会议,首先对任用人员的不慎揽在自己身上,自我作了检讨。接着严令大家以后务必多加侦察,杜绝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打造一个无八路影子的模范县。
因为特务系查到普新宝的最初举荐者是庙口司令部的皇协军队长晋太平,郭升三散会后一个电话把他和吕四井招到淇县,先夸奖了晋太平,说他为特务系举荐人才的动机是好的,应该受到表扬。用人不当,那是特务系的事,你不担连带责任。随后又特别叮咐二人,庙口地理位置特别,新五军和通共分子活动频繁,应时时提防,倍加小心,哪怕一点蛛丝马迹,也要穷追到底,决不放过。
吕四井回了庙口,回想那一日和宋福田同来庙口的那辆马车的车把式的模样,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了。他想,如果能查出这个人,不仅能顺藤摸瓜查出一点八路军的线索,我被那妇人拐去的衣服就也能找到。于是就去找晋太平,把他的想法说了。晋太平心想,这是个门儿,找到八路军找不到不说,最起码我还能再发一笔财。于是就对吕四井下保证道:“吕翻译,这事就搁在我身上了,保证能把这个人查出来。”吕四井高兴地说:“感谢队长,如事成了,该咱弟兄发财了。”
晋太平为了这个事专门去了一趟七里堡联保处。烂鼻子瘪三慌忙把他接到屋里说:“哥啊,你今天来必定又有大事,兄弟尽力去办,你就说吧。”晋太平道:“哥让你去查一个人,他就是那一天和宋福田一同去庙口的那个车把式。”瘪三爽快地说:“这还不好办?哥你稍等一会,我去赵沟常家一问便知,马上就能把信儿给你。”
瘪三和郝小四、崔明贵、郭亮民四个地痞马上到了赵沟常老太爷家,张口问道:“你上次用谁的马车把宋福田送到庙口的?”常老太爷一看这四个恶棍又来了,吓得颤颤惊惊地说:“我求求您饶了俺吧,事儿总有个终结的时候,是老宋求的王老平村长,是他家的马车,真的与俺无关。”瘪三就道:“是皇军派了他一个美差,是拉东西的。既然是王村长家的,那我们就去找王村长好了。”
瘪三等四地痞转弯到当中街找到村长王老平。王老平讥讽地说:“四位钦差到来,草民未曾远迎,罪过,罪过。不知带来什么指示?”郝小四问道:“你家那个车把式呢?”王老平慢攸攸地点着了一袋烟,抽了两口,把烟灰一吹,反问道:“怎么,四位高升了户籍警,查户口来了?”瘪三道:“王村长你别误会,现在有趟美差,要用你家的车给皇军拉东西。”王老平道:“美差轮不到我头上,你另找他人吧。”瘪三近似威胁地道:“你是赵沟的一村之长,不找你找谁?”王老平就问:“拉什么货?你说吧。”瘪三支支吾吾地说:“拉什么货我们也不知道,去了联保处再说。”王老平立时火了,拿烟枪就要敲打瘪三,口中骂着:“你这条赖皮狗,休来这里胡折腾!我和联保处主任杜老景刚从县里开治安会回来,怎么没听皇军说有什么美差?难道他们要越过我们这一级来直接向你交待任务吗?我看你是无中生有,小题大作,捕风捉影,扰乱治安。我这就去向县公署汇报你,让皇军抓你治罪!”瘪三想不到王老平不好欺弄,只好退回道:“既然王村长这里不好派车,我们只好到别的村去。”说罢就怏怏地走了。
话说这王老平今年已六十多岁,是赵沟村书香世家王广兼的孙子。只因王氏在淇县是最具影响力的家族之一,作者及杨秀平对于王氏家族的起源及其中的重要人物和对淇县名望的影响作了仔细的考证。作者不忍割舍这段文史,现简略交代如下:
据《大宋姓氏研究》所载,东周灵王太子姬晋因直谏被废为庶人,其子宗敬(或宗恭)为司徒。世人称其为“亡家之人”。但其后代为表示对他的尊敬,则称其为“王家之人”,以后子孙便以“王”为氏。主要分布在琅琊(今山东省胶南县)、太原(今山西省)等地。宋朝邓名世在《古今姓氏书辩证》中也记载:周灵王太子晋的八世孙王错为魏将军,传九世为武城侯王离。离有二子:元、威。王元避秦乱迁于琅琊,徙临沂。太原王氏出自王离次子,汉扬州刺史王威。王威之九世孙王霸,字儒仲,居住太原晋阳。……以上都说明二地之王同源于周朝王室。然以后族史无可考证。可考者仅始祖王玩与明初自山西洪洞县迁淇邑东南十八里马家湾村,至今有五百六十余年。王玩子王孟春为第二世祖。三世祖王国定,四世祖王之英。五世祖王玉辂,六世祖王尊典。七世祖王德修,八世祖王龙骧。九世祖王鉴,十世祖王曰溥。十一世祖王槐棠,再往下就是十二世的王广谦,也就是王老平的爷爷。王老平的父亲叫王孝培。这王氏族传到现在,几经沉沦,几经辉煌。其中六世租王尊典与十二世的王广谦曾在大清王朝期间为淇县造成了轰动一时的政治影响,使淇县一度名声远扬。
王尊典生于明崇祯十六年,既公元一六四三年的赵沟村,幼好走马击剑,善使长柄大刀,好兵略。清康熙四年二十二岁时入邑庠武生,次年丙午科中试第二十三名武举,康熙十一年整装赴部,不惮驰驱。康熙二十三年入兵部效用考取一等,以守备推用。康熙二十五年推授江南江北萧营守备总兵,康熙二十七年钦封明威将军。康熙三十七年授狼镇总兵。康熙五十三年任安庆协标左军总兵,奉旨加一级授怀远将军,食三品俸。
王尊典貌魁武,语若钟,言词似能斩钉截铁。才识精敏,身健骄勇,足智多谋,扶卒爱士。三次护驾,平土匪夏包子、平叛臣吴三桂等,立有重大战功。
相传越南王曾向大清进贡一批珠宝,在王尊典所辖的区域内复查盖印。在运致朝庭时查看,发现数目短缺,因此以赎职罪受罚。后保娘娘到黄山降香,遭到土匪围攻,护卫尽皆战死。王尊典脱下战袍,把娘娘裹严,携在马上,单手挥舞长刀杀出重围,救出了娘娘。但吴三桂在朝中的同党诬陷他对娘娘不恭,结合上次失宝赎职,奏本弹劾,使他遭受六年刑狱。
吴三桂反叛后,派手下车轮将军打到长沙,清军几易将帅都不能取胜。户部尚书高遐昌把全家性命押上力保王尊典南下平叛,康熙帝应允。王尊典从狱中出来,未得休养便带病出征,几经战阵,将车轮将军劈死马下,叛军大败。清军乘胜追击,于一六八一年终将叛乱平定。
王尊典因平叛有功,朝野震动。朝庭下令减他四年刑狱,另二年回家带罪服刑。他回家后不久,看着自己的征袍,心潮难平,于康熙五十六年(公元1717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扭下一枚金扣吞入肚中自尽,时年七十五岁。
而王氏十二世孙王广谦则因是大清光绪皇帝的恩师而于朝野特别是淇县闻名。他二十一岁时及进士第,二十七岁被光绪皇帝“钦命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读学士、河南全省学院提督。”御赐匾额“经名行修”四字,并拔银两于家乡赵沟,修茸门楼,张挂御匾。并建临街两座门六间房,上安红砖绿瓦、彩釉雕塑、屋脊六兽,以壮声威。
王广谦素行好善,居官而不招摇,德播地方,学问攸长,荫及子孙,叔侄两翰林,又得皇家赏识。他正道直行,不畏权势,忠君爱国,支持康有为等变法维新,不愧为一代贤良大师,名扬京师,广受赞誉。
光绪皇帝阅其为人,不仅对其恩师亲赠御匾,还对他的家乡淇县情有独衷。大臣邓华熙到江南赴任,临行前,光绪皇帝知道他要经过淇县,就亲书对联一副“淇水烟波半含春色,太行雪松映出青天”,送行前,让他捎给淇县知县,以表示对淇县山水的赞美。
戊戌政变后,王广谦因受牵连被慈禧太后辞退回乡。直到老年还念念不忘国家的命运,时时观望着御匾和三道圣旨长叹。在民国一年十月二十一日夜病重弥留之际,家人以为他已归天,呼天呛地的叫喊。他醒来后说:“天庭因我忠贞而封我为丰都郡城隍,刚才迎送了天使,现在上任去了。”说罢磕然长逝,终年六十八岁。
王家因有王尊典和王广谦而辉煌,但到了王广谦的儿子也就是王老平的父亲王孝培时,因遭遇中原大战几经兵灾就家道中落了。王老平虽也继承了祖上的基业,但其秉性倔犟,不善经营,以致于到了淇县沦陷时期土地财产所剩无己,在赵沟村就不算首屈一指了。但他除秉性倔犟外,还对穷人有无限的怜悯之心。凡他家有吃的,穷人来借粮,他也都慷慨借出,大多都不用还了。宋福田家遇难,他家出了七斤鸡蛋,让宋福田永不再提。他的爱民思想得到了赵沟村村民的一致赞赏,因此大家推举他为村长。就在他“走马上任”的那一天,和村民们约法三章:“第一,大家要听我的话,叫干啥干啥;第二,同心胁力,为保赵沟,不怕流血丧命;第三,做事严守秘密。”同时把赵沟村中顶事的男劳力连自己共七十二人组成了一个秘密地团体,明着支应日伪,暗地帮助共产党。当时就有人嘻笑地称他们是“赵沟村的七十二官。”
却说王老平见烂鼻子瘪三等地痞狠狠地走了,认为这个事绝非寻常。就去常老太爷家“闲坐”,交换看法。常老太爷说道:“上次宋守温被害,是庙口皇协军吕四井和晋太平出的馊主意。这些家伙一贯以讹人著称,我想他们还不会善罢干休,也有可能下一步找我的麻烦,也或许在他的亲戚身上打主意,大家都要留着点心。”王老平道:“老宋一家十分可怜,碰巧宋有田在咱村上给老杜看病,这我就去和他说,叫他提醒宋福田的亲戚,让他们时刻小心。你家的问题还是求袁大人来摆平吧。”常老太爷说:“看来只好这样了。”王老平说罢就出去了。
再说宋有田先生在赵沟给老杜看病回来,一路中回想王老平说的话,觉得似乎有道理。他想:“汉奸为了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很会使用各种卑鄙的手段。既然他们抓不到宋福田一家,极有可能要找他们亲戚的麻烦。那我就先去安排安排我姐姐家吧。”
谁是他姐姐呢?他姐姐和宋福田是啥关系呢?原来他姐姐是已出嫁到王井村的宋英田,今年三十九岁。姐夫叫邢良文,今年四十一岁。姐姐十分娴慧,自十六岁嫁给邢良文后,已给他生下了四个儿子和三个闺女,如今已是九口之家的大家庭了。这邢良文过分老实,啥事吃死亏也从不与人争执。宋先生时常为他们家担心发愁。也是当时动荡年代,谁家都想寻个靠山,来过安稳的日子。宋先生思前想后,认为小泘沱村的蔡文重有一身的武艺,能抗住门市,就想把他家的玉良跟姐姐的小女儿德英订个娃娃亲,以后万一家中有个不搁不接的事儿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姐姐英田时,姐姐深知蔡家的为人,不加思索就同意了。后来蔡家一连串发生了那么多塌天的大事,老实怕事的邢良文只是干跺脚着急,想不出什么帮助的办法。而蔡家认为孩子刚订娃娃亲,还说不准这门亲事到底能成不能成,不便去麻烦人家,所以硬是没给邢家透露半点家中不幸的消息。要说蔡家和他们宋家还有一层最近的亲戚关系,蔡金水的妻子宋守英就是宋福田的女儿、宋守温的姐姐。而宋福田和宋有田则是伙的一个爷爷。宋有田和宋英田姐弟两个管叫宋福田亲叔伯哥哥。
宋有田到了姐姐家,把宋福田一家的遭遇跟姐姐一家说了,说汉奸有可能找他们的麻烦,让他们注意着点,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让他们作好往山西逃命的准备。姐夫邢良文十分害怕,日夜提心吊胆。
再说那汉奸晋太平,好些日子不见瘪三来回话,坐不住了,就又去七里堡联保处找瘪三。谁知瘪三无可奈何地说:“哥啊,这事儿不好办了,查来查去查到王老平村长头上了。他和袁县长有关系,官大一级压死人呀,要是得罪了他,袁县长只要在后腾顾问面前一咕哝,我们就没命了。不如暂时放弃这边,哥你回去另想办法吧。”晋太平恶狠狠地道:“宋福田一家跑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有他的亲戚在,我不相信治不了他!”
晋太平的一句话提醒了瘪三,他一拍大腿说:“哥你这一说呀,我还真想起来了,我们庄的西边就是王井村。这个村邢良文的妻子宋英田是宋福田的亲叔伯妹妹。邢良文很老实,你就去他身上榨几两油水算了。”
晋太平说:“不是我要怎么样,只因为宋守温的妻子孙氏拐走了吕四井翻译官的军装,他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必欲找他的麻烦来出气。叫我说,这事还得你来做。做好了,吕翻译少不了你的好处,最起码提拔你个皇协军小队长是耍码的事。”
瘪三一听十分高兴,打保证地说:“哥你放心吧,在王井村有我的姑父张老万和我表哥张和林。他们可是王井村的一等大户,中间跺脚,四角乱动,谁不怕他们?听说特务股的赵得胜和张圈保和他们拉的很近,依靠他们,没有办不成的大事。”
晋太平满意地拍着瘪三的肩膀说道:“那就劳兄弟你去安排这个事吧,需要我出面的时候尽管说,我这七八十个皇协军弟兄说平了谁那还不是一袋烟的功夫?哥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说罢就回庙口了。
单说王井村这邢家,原来也是大户家族,不知因为何种原因于大清道光初年家道中落,止剩下了邢延昌一支血脉。这邢延昌也是膝下无子,就招了一个周姓小伙计为上门女婿。小周继承了邢家的家产后,居然生下二子三女。他认为周家也行,邢家也行,就让老大依然姓周,老二随了邢姓。谁知老大姓周不行,就有女无子绝户了。老二随邢很行,又生下二子三女,这邢家就开始昌盛起来。到了民国初年,就发展了五家大户。这五大户中,到了目前的民国二十九年,就数邢老航的一支最盛了。邢老航有子三人:老大金文,生子德锁,小名高锁。德泉,小名泉锁;老二昌文生子德春,小名小春。德玉,小名邢连玉。德岩,小名三愣眼。德林,小名三林。德会,小名小会;老三良文:生子德富,小名小牛。德水,小名小群。德河,小名三群。德贞,小名小贞。邢良文又有女儿三个,大的二十一岁,叫邢德秀,小名秀妞。二的叫邢德珍,十四岁,小名珍妞。小的是邢德英,才九岁,因姊妹们大小排名第六位,因此取小名叫六妞。其实小贞比她还要小两岁,是他们家的小不点儿。
这邢德泉,今年二十五岁,手拿两把盒子枪,指哪打哪,百步穿杨,为人正直,是在道上混的人。邢德春也是为人正直,办事老实稳重又可靠。但他的兄弟邢德岩三愣眼却为人乖张,说话一愣一愣地,不服管教,不那么安稳,是个二混混。
却说烂鼻子瘪三这一日偷偷地到了王井村,他在邢良文的房后转攸,不住地往院里窥视。突然,邢家的大女儿秀妞刚洗过头出来泼脏水,她端着脸盆顺房后的低院墙向外一泼,谁知竟给偷看的瘪三泼了一头。这瘪三忙掂着脚望里看时,顿时傻呆了,这院里分朋站着一个美仙女!他嘿嘿的笑了两声,低声叫道:“姑娘……”
这秀妞禁不住往外一瞧,只见墙上露着的一张脸上,有两只黑扁豆子一般的小眼珠,在忽龙忽龙的滚动着。还看见了从蒜头大的豁鼻子里流到嘴么古下的两统鼻涕及张着露出了两排尖利黄牙的血口。乱蓬蓬地头发往下流着脏水。她看见这张脸时,既恐怖又恶心。“娘呀”地叫了一声,把脸盆往地上一扔就往屋里钻。他娘宋英田听女儿失惊地往屋里跑,忙上前拉住他问:“秀呀,你瞧见啥了?”秀妞惊恐地说:“娘呀,有个鬼在扒咱的后院墙!”“啥她娘的鬼,不怕死你来!”他娘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一面骂一面跑出屋拾了一块砖头朝墙外就砸。这时老大邢德富正好在屋里,也不顾一切地拿了一张镰就向房后冲去。这瘪三害了怕,慌忙钻进了一人深的玉米地里躲藏起来。
邢德富认准了这个人在玉米地里藏着,有心进去搜,但怕遭到他的暗算,于是左手握着镰刀右手拿块石头伏在岸头边等待着。心想:除非你不出来,你只要一露头我就一石头焖死你!他等够一顿饭的时候,还不见那人出来,正在着急的时候,他爹邢良文站在屋顶上叫他:“小牛你在哪?回家吃饭吧!”他听见爹的叫声,很不请愿地把石头一扔,气呼呼地回家了。
这邢良文并没有马上下房,而是坐在上面向玉米地里看着,忽然,玉米地里哗啦哗啦地有声音传了过来,他急忙看时,那分明就是本村恶霸张老万的妻侄烂鼻子瘪三!但只见瘪三猫着腰出了玉米地,然后就直奔他姑父张老万家去了。
邢良文慌忙下房进屋,见孩子们都已齐了,叹口气说:“这事咱咽到肚里吧,得罪不起,他是张和林的表弟瘪三!”小牛狠狠地说:“这回便宜了他,下次他再来,我宁愿抵他命,非一石头张死他不可!”他娘英田道:“咱的院墙也就是低了点,谁瞧见也不安全。都吃饭吧,下午咱齐动手,和泥的和泥,搬石头的搬石头,开始把院墙垒高。”大家这才拿碗吃饭。
却说这烂鼻子瘪三原本意思是到邢良文家侦察一回,好做他的活。谁知瞧见他家的大闺女长得如此漂亮,一时心旌荡洋,想入靡靡。心想:“这闺女如能嫁给我,我就不找她们的麻烦了。假如她不愿意,看我咋样治她们!我不如去找我姑姑,让姑父来办妥这个事。”他在玉米地里藏了一会,听见邢良文叫小牛回家吃饭,这才钻出玉米地,往他姑姑家去了。
张老万的全家正在吃中午饭,见瘪三来了,忙着给他让座。他姑姑给他盛上饭后,问他:“三儿呀,你这个时候来你姑家,有啥大事呀?”
瘪三回道:“姑呀,你看你侄儿都二十七岁了,还没有找到媳妇,坐不住呀!今天到您家来是想让您在您庄上给侄儿找一个。”
张老万看了他一眼,说:“三儿呀,你说的恁轻巧,说个媳妇会像去集上捉猪一样的现成?不是你姑父说你,你整天不顾羞耻,鼻鼻兮兮地啥材料?这还不算,还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偷鸡摸狗,欺诈讹骗,吃喝瞟赌,五毒俱全,吃不住人家打听呀。想叫你姑父给你找亲,别说你姑父,就是你表哥和您姑姑也替你发愁呀。”
瘪三一时没了话说,他姑姑倒是不高兴了,冲着张老万说:“你说的啥话?十个指头还不一般齐呢。一个闺女一个孩,老天爷都要叫人过哩!孩子今天来问问你,咋,他说的话多了?不是正经事?你咋那样狗眼看人低!我看俺三儿挺有出息,在联保处混,经常和日本人打交道,吃香的,喝辣的,方圆左近的人谁能比得上?你要有良心你就帮帮他,你要没良心就不要说那冲耳朵眼的话!”
这张老万最怕娘儿们絮絮叨叨地嘟噜,不耐烦地说:“谁说不帮咱三儿了?只要你能指出哪个小妞你相中了,我就去说,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儿。”
他姑一听,拉长的一张脸才由阴转晴,笑着问瘪三说:“三儿呀,你是不是真相中了哪家闺女?要是有,就说出来。你姑夫口苦心热,能帮你。”
瘪三一面往嘴里吸溜面条,一面说:“姑姑,姑父,不瞒您说,我看上了邢良文家大闺女了。”
张和林一听瘪三说相中秀妞了,一口饭差点喷在碗里,戏谑地说:“表弟呀,你咋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人家可是王井村的一枝花呀。我想都想疯了,人家都不愿意。你相中人家,人家相中你了吗?恁俩往一块一立,那真是一朵鲜花,一泡牛屎,般配吗?叫我说呀,你趴趾一边歇歇吧。”
瘪三不服气地说:“表哥你没听说过,好汉没好妻,赖汉娶个花迪迪。那潘金莲不就嫁个三寸钉榆树皮吗?她秀妞又不是金枝玉叶,我又不是差劲地端不出门。她不同意,我还真不强求哩。”他姑姑也附和着说:“一家女百家问嘛,依我说呀,叫章林娘再去问问。中了更好,不中咱也不后愧。”
张老万也恨很说:“这回中也得中,不中也得中。上次给咱和林说,她死活不同意。这次非叫她挑花眼不可!”
张老万说的章林娘,就是冯章林的母亲,嘴很巧,心眼也很好,是有名的媒婆。虽七十来岁的年纪,但提起给人家穿针引线就来了精神,常常不辞劳苦,没日没夜的奔波,从不提报酬的事。所以大家只要有啥想法,都要去找她。当下张妻把家务铺摆好后,就到了冯章林家,把他们商量好的事跟章林娘说了,让她务必把这门亲事说成。冯章林今年二十三岁,七岁上死了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只因他父亲和邢良文是拜把子朋友,所以和邢家的关系很好。章林听说让秀妞嫁给烂鼻子瘪三,心里忽刷地一震,马上偷跑了出去,到邢良文家报信去了。
邢良文正带着全家人在房后築土和泥,忽见冯章林跑来,忙问他:“他哥呀,啥事把你慌张成这样?”
冯章林说:“叔呀,不好了,龟孙张和林的表弟烂鼻子瘪三说要娶秀妞,叫他姑姑来找俺娘到您家给他说媒,让务必把这事说成。俺娘不敢推脱,恐怕一会就来了。您要找一个很好的借口,死活不能承与他们。”
邢良文一听,可就慌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摊上了这种事,这叫我咋办呀?”妻子宋英田道:“那就只好让章林娘给他回话,说三个闺女都有主了,让他死了这份心。”邢良文道:“看来只好这么说了。”
章林报过信后,就慌慌张张地回去了。
停了一会,章林娘果然来了。她把邢良文和宋英田叫到一块说:“兄弟呀,不是我好管闲事,是张老万家又来逼我给咱秀妞说婆家了,这次是他的妻侄儿烂鼻子瘪三。您千万拿定注意,不要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呀!”
英田道:“嫂呀,咱两家的关系可是一等一的,不瞒你说,自上次张老万让你给和林说亲,我们就没同意,也不怪你。我兄弟有田已在山里给孩子订下了,别说是大闺女秀妞,二闺女珍妞也给订下了,就是小妞六妞也有主了。你回去就这样给张家回话吧。”
章林娘称赞道:“这次您的脑筋终于开窍了。只是我还不放心,您想,凡是张老万看准的事,没有办不成的。您这样拒绝他两次,他能善罢干休?依我看呀,王井也不是您的久留之地。既然您叔伯哥宋福田往山西跑了,玉良也去投了八路军的舅舅,您咋不也趁机往山西跑了?跑了跑了,一跑就了。张家再凶,他找不到人也是白瞎。”
邢良文说道:“这么大的一家人,往哪走不是一两句话的事,还得从长计议。”章林娘说:“您就干脆点吧,别恋家了,等吃了亏就迟了。我只能把话说到这,那您先忙吧,我就回去给他回话。”
章林娘回到家里,把章林叫到跟前,问他说:“章林呀,你娘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章林一听娘说的话,似乎有弦外之音,不知怎样回答她。一时愣在那里,反问她说:“娘啊,您咋突然问起这话来了?”
娘说:“你娘一辈子积德行善,给人说媒,想当个好人。可是今天要给你叔叔惹祸了。”
章林说:“娘呀,我知道你说的啥意思了。俺叔家虽然一门老实人,可德泉哥不是个省油的灯,整天跑江湖,三教九流,认识的人很多,他能不管他叔家的事吗?就是张老万想欺负良文叔,也要考虑一下有德泉的存在,好下手不好下手?”
娘说:“孩子,你经历的少,江湖险恶,今日好友,明日仇敌。我真为他们担心呐。”
章林道:“娘,这个您不用担心,叫我去跟德泉哥透透气。”冯章林说罢,就往邢德泉家里去了。
这邢德泉确实是邢家的一个支事人,在外边穿腾惯了,认识了很多人。不但社会上的很多杂七乱八的人和他有来往,就连县上的关巨箴县长、袁信副县长他也都混的很熟,还从红枪会弟兄那里不断地骗取枪支、子弹,他拿这些枪支和一个叫施成光的林县人作秘密交易,换取一些钱来维持家里花销。还每天有事没事都要拿枪照着树叶和飞鸟练习瞄准,手握双把盒子能百步穿杨、弹打香头,弹无虚发。他除这个手段外,还专门跟施成光练习了一套武术。再加上他长的膀大腰圆,一身力气,到目前为止,在平汉路以西打遍强人无敌手,人称外号“六道爷”。但他的这些活动都是在背地里进行,从不把人往家里领,所以在王井村尽管人们对他有风言风雨,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很多人根本不相信他有什么本领,只是戏说他是一个混混,成不了什么气候。这大户张老万依仗着家大业大,家有几条快枪,除和日军顾问后腾确郎及特务股的赵得胜和张圈保关系密切外,又是北四井老抬洞的老抬头儿老馿头王德富的眼线,就在王井村称王称霸起来,从不把邢德泉这个“六道爷”放在眼里。
冯章林到了邢德泉家,把张老万可能要欺压他叔的事跟他说了,让他平时多留留心。
邢德泉只简单的回答他说:“我知道了。”接着给章林说了另外的一个事,他说:“看来我要成大事了,我认识的人中有一个是八路军,他说,八路军很快就打到这里了,还要发展地方武装,到时间就来找我,让我入伙。兄弟你也不是外人,你要是真正地了解了八路军的为人,相信你也会入伙的。只要你有心,我就到一定的时间介绍你和那个人见一面。”
章林说:“兄弟我知道哥在外办的啥事,只要哥看中的事,一定是好事。那个八路军啥时来,你和兄弟说一声,我就见见他。只要他肯带我走,我就去参加八路军。”
邢德泉高兴地说:“那就好,不亏是我的兄弟。”
这几天邢良文家确实是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院墙增高了,顶上还查着圪针。每天吃过晚饭后就要早早地闩上街门睡觉。光阴迅速,一晃就到了第二年的夏季。随着时间的消失,张家也没有来找过麻烦,他们也把此事给淡忘了。
但是他们哪里知道,这许多日子中,是冯章林和他娘在苦苦地撑着这个事,一次又一次地替邢家挡回了烂鼻子瘪三和张妻的软硬纠缠。要不是这一年的麦季收成不好,日伪军和地主恶霸照样忙着催收公粮杂税和地租,吕四井、晋太平和烂鼻子瘪三及张老万怎么也放不过邢良文一家。
却说有一天,烂鼻子瘪三见到了北四井老抬洞老驴头手下的一个走卒张喜儿,这张喜儿本是王井张家的人,叫个八金,从小就死了爹娘,没人管教,于是就聊聊逛逛地,当了土匪。很少回王井,时间一长,王井的很多人也就把他忘了。二人在闲谈中谈到了他和秀妞的“婚事”。说秀妞家不吐不咽,这事一直搁到了现在。张喜儿说:“哥啊,你被骗了,那是邢家施的缓兵计,叫我看,他们根本没有看上你。只因为有你姑姑一家在,他不敢明着一口拒绝你。如果时间到了,他们不是远走高飞也是找人敲打你,不信咱走着瞧。”
瘪三急问:“兄弟你说这事咋办?”
张喜儿说:“干脆点,一不做二不休,叫我今天夜里去她家试探一下他们的虚实,如果可以,叫弟兄明天就给你抬走算了。”
瘪三十分高兴,委托张喜儿把这事办好,说好事成之后定有重谢。别了张喜儿,瘪三径到张老万家报信准备去了。
张老万一听这事,也高兴地说:“我侄儿聪明了,会利用老抬办事了。那老驴头是我的朋友,他一定尽心。好,在这里有你姑父和你表哥给你压着阵势,你就放心去做吧。”
说起这老馿头,原是南四井村的一个二混混,名叫王德富,因不务正业,常给家里惹是生非,名声很坏,三里五村的人都看不起他,被爹娘一气逐出家门。他也有那么一点“志气”,临出门前对爹娘说:“我要混出个人样来,到我得地的时候,谁欺压过咱,看不起过咱,不会有他的好日子过!”
适逢中原大战,淇县各地土匪蜂起,朝歌寨上被油城村的孔庆贻占了。不久,北四井村的路老连也上朝歌寨投靠了孔庆贻。因王德富和卧羊湾的咸万山及油城村的刘玉春是桃园三结义的朋友,他就想通过刘玉春去开孔庆贻和路老连的后门儿,上山入伙。但孔庆贻的军师李玉林看出他们三人中的王德富长了个怪模怪样的老馿头,刘玉春眼向上翻着,目中无人,咸万山阴阳着个脸,觉得他们不是一般的人,不会甘心作普通的小匪,时间一久就会危及山寨的秩序和安全,就和孔庆贻一咕哝。这和孔庆贻的顾虑一致,这孔庆贻就为他们设席,蜿蜒谢绝了他们三人,没让入伙。
这老馿头不是善类,当下恨恨地对咸万山和刘玉春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村西边有几个山洞,十分隐秘,曾是过去逃犯们隐身的地方。我们弟兄何不占据在那里做逍遥自在王?况且我们如果在那里,等于劫住了朝歌寨东南的一支财源。”二人一听说有这个去处,就跟着王德富到北四井西山去实地考察。
这个去处在南四井和北四井村的西边山上的一条东西走向的大沟里,在山沟尽头的南坡,有一个叫白头岭的山头,和朝歌寨的形状及其相似,因在朝歌寨的前边,所以叫“前寨”。从这个山头的半山腰往北是一条拐向南北的大山沟。就在这个南北走向的中间东坡上,有一处十分险要的绝壁。绝壁的半山腰有一条只有一乍宽的小石路,往北可通到老馿头所说的秘密山洞了。
但这条路就像在虎口里一样,其上边好像是虎的上嘴巴,其下边好像是虎的下嘴巴,人在这条路上走就根本直不起腰,要抠着石缝弯着腰慢慢地往前移。往上看不见天,往下看二十多丈高的悬崖,根本看不见地,十分眼晕怕人,一旦有人不小心掉下去,就有粉身碎骨的可能。胆小的人要走这条路,往往会吓出一身冷汗来。这条路不远就有一个能容一个人的藏身处,如果在这里设个岗,那怕是拿一根棍,就能起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作用,别人就别想从这里通过。
路的北边有一个天然的石洞,洞口在东绝头上,是个三角窟窿,洞深有十米,宽有三米,这就是过去逃犯们隐身的地方。里边还有锅台遗跡。
从这个洞的外口向北有一段路,是绕着一块石头转了半个圈,再往北走不远,又是一个洞,洞口也是个三角窟窿,洞东西深约十五米,宽有六米,高有三米,也是逃犯隐身的地方,里边也有锅台遗迹。
咸万山和刘玉春看着这个去处,认为可以在这里暂住,搞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发个小财,但成不了大气候。老驴头却说:“无论干什么事都得先有本钱,我们在这里搞上一阵,以后有了积畜和机会,我们再拿这些钱去外边发展。”
咸万山和刘玉春同意了,于是就各自招了心腹入伙,并在各村培植自己的眼线,开始在山下打劫过往行人,绑票上山,勒索钱财。
搞了一阵,刘玉春以为有油水,就有了单独干的打算,因此就自己占居了南边的山洞,老驴头和咸万山占居了北边的山洞,平时各做各的买卖,有了大事就互相合作,直搞得这一带路断人稀。
淇县县长曾组织警备队上山搜捕,几次都落空而回。人们提起南北四井就害怕,当时就有人编顺口溜说:“能走五岭豆公,不走南北四井。”五岭豆公的土匪霸道得出了名,南北四井的土匪更是罪加一等,可见当时这些土匪猖獗的程度。
卫辉有一家姓汪的中等户,出了一个读书人名叫汪洋,这一年汪洋十六岁,学校放了假,他在家中听人们谈论老馿头的长短,就插嘴说:“我要是淇县县长,费多大的劲也要把老馿头这些土匪一个个绳捆索绑,治他们的罪!”
不曾想他说的话被老馿头在村里的眼线听见了,汇报了老馿头。老馿头冷笑道:“你要把我绳捆索绑,可惜你小小年纪,翅膀还没有长成,飞腾不起来,要和我较量,你还嫩了点。我这就教你一招,叫你见识见识啥叫绳捆索绑!”就叫几个手下在一个黑夜潜到汪洋的家,把他和他的父亲五花大绑,连拖带打,拖到了老抬洞。老馿头对他们横使暴刑,使他们的性命危在旦夕。汪洋的家人慌忙设法营救,给老馿头和大小土匪送了几次礼和赎金,把个殷实的家搞了个一贫如洗,才把个半死不活的汪洋赎了回去。
后来国民政府为了平息匪患,对淇县的大小土匪采取了招抚的政策,刘玉春下山接受了封衔,在县警备队任队长。日军占领淇县后,他又接受了日军的改编,任西部团副团长,专门防范八路军。刘玉春下山前和老馿头及咸万山有约定,自己在山下为他们采点,山上得的钱财有他的一份儿。有了日本人和汉奸刘玉春作靠山,老馿头更加猖狂了。
张喜儿回到老抬洞,把王井村张老万的妻侄烂鼻子瘪三和邢家的事对老驴头说了,请他点头发兵帮张老万的忙。
老驴头说:“听说邢家和小泘沱蔡文重家是亲戚,蔡文重功夫了得,这个事恐怕招惹不起。”
张喜儿却说:“这个不用愁,蔡文重和他的儿子已经死了,他们家一下死了四口人,丟下三个十来岁的小孩,目前也失踪了。况且眼下日本人正在通缉小泘沱村的人,咱和日本人又有那么一点关系,就是有他,咱还怕他?”
老馿头一听蔡文重死了,顿时高兴了:“蔡家在宽沟的那一方地我早就看中了,但蔡文重横竖不给我。这回好了,他一死,死无对证。我这就写一张地契,张喜儿你就替蔡文重给我签个字,画个押,就当这块地卖给我了。以后这地你就先种着,蔡家人不敢来找麻烦。”
张喜儿也自高兴,就和老馿头做了这个假地契。随后,老馿头就点了几个小匪,准备随张喜儿到王井村邢家抬人。
但邢家的虚实张喜儿还不很了解,他想今天夜里去试探一下,然后再作决定。老馿头同意了,嘱咐他说:“你今天夜里单独行动,要加倍小心。”
这天半夜,天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张和林和烂鼻子瘪三手拿匣子枪伏在邢家门前的大坑边沿的荆条蓬下观望。张喜儿就走向前去敲邢良文家的街门了。
邢良文和妻子宋英田听见有人敲门,慌忙穿了衣裳到院里偷听。张喜儿不见有人来开门,急了,拿了一块石头照着门狠砸了几下,邢良文才颤颤惊惊地把门打开。他在朦胧中依稀看见了进来的这个人手里还拿着盒子炮,就害怕了。对他说:“这位哥你有啥事只管说,别拿家伙吓人。”
张喜儿一声不吭,拿枪直向邢良文的胸口抵过来,逼得他一步步地往后退。宋英田忙用身体挡住枪口说:“这位哥你是咋了?饥了饿了我给你做饭吃,你缺啥东西,只要家里有的只管开口要。你不开口我们怎知道你到底想干啥?”
张喜儿还不开口,又拿枪把英田使劲地往后逼,一直把他们逼进了屋里。这张喜儿才从灶边搂过一捆引火的软柴草,一打火镰点着了,往邢良文的南屋喂牲口的那间里一扔,火苗轰的一声就大了。然后他大摇大摆地出了院子往东走了。
张和林和瘪三迎了上去,瘪三问:“兄弟咋样?他家的人好对付不好对付?”张喜儿说:“一家怂包,你两人给我看着点,明天夜里我们来十几个弟兄,把他们统统地抬走,那时候他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张和林和瘪三高兴了:“这全靠兄弟了!”三人就此别过。
邢良文一家见这个人点了火走了,才从西屋跑出来救火,家里一时乱成一片。好在那火还没有烧到房上就被打灭了,邢德富和邢德水与邢德河弟兄三人这才想起拿着锄头铁锹满街寻找这个放火的人,但他早已走了,哪里还寻得见?等他弟兄三人回到家里时,邢家家族众人早已聚在一起商量事了,适逢冯章林和邢德泉从外地回来,听到这里好像刚出过大事,也过来打听。老实稳重的邢良文说:“既然我家被贼人盯上了,迟早要吃他的败兴,不如听了孩他舅有田的话,往山西去逃命。要是能碰见八路军,我们被人欺负的情况就不再有了。”
冯章林说:“说到被人欺负,我今天再也不瞒大家了。烂鼻子瘪三和张老万家几次让我和俺娘来向您要秀妞,都被俺巧言打发走了。头几天和林他娘对俺娘说,要不是这几天催收地租很忙,他们就要把秀妞抢走。所以我认为这个事,也许是他们第一次的试探,麻烦可能就在后边。常言说,不怕贼偷,就怕贼算。叫我说不如今天夜里你们就去逃命,家里的事由我和德泉哥和你们邢家人照看着,不知大家有啥想法。”
邢德泉也说:“叫贼给盯上不是玩的,你防了初一防不了十五。尽管咱们邢家大小有二三十口,但都是老的老小的小,真到关键的时候十个也顶不上人家一个。章林说的话很对,既然迟早要吃坏人的亏,不如今夜就悄悄地走,断了他们的念想。”
大家合计了一阵,还是决定现在就走。可是,邢良文认为,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他在家里再呆两天,等把事儿处理完了再去找他们。于是邢良文家开始整理东西,准备早早地往山西逃命。
到天傍明的时候,邢德富已经带着家里的八口人登上了西山的圪荡涧。他们都走累了,就坐在山顶上稍事歇息。
母亲宋英田看着东边山下的王井村,忽然大哭起来:“孩他爹呀,我们全家还能团聚吗?我们在山西等你,你千万要来呀,我们死活也要在一块呀!”孩子们听娘哭了,也都抱在一起望着自己的家痛哭起来,好久,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再次往东看着,一步一回头地沿着山脊往西去了。
再说邢良文忙活了一天,把需要做的事都做了,夜里早早地就关门睡觉了。这一天的上午和傍晚,张老万和儿子张和林特意地在邢家门口过了两趟,当他们看见邢良文还和平常一样打扫门前的街道时,心里的那个惬意劲儿就别提了,哼哼着曲子回了自己的家。傍吃晚饭的时候,就打发赵得胜和张圈保从他的家出来,径直往西南的山边接应张喜儿去了。
夜,依然是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邢良文刚睡过一觉,忽然街门“忽嗤”一声被撞开了。张喜儿随即带十几土匪“哗”的一声窜进院里,紧接着屋门又被撞开,他们又窜进了屋里。惊恐中的邢良文刚披衣穿鞋,就被两个土匪拧着胳膊从屋里推出。
几个人到屋里搜了一阵后,出来低声对张喜儿说:“他们都跑了。”张喜儿指着邢良文喝问:“你家里的人都藏在哪了?!”邢良文颤颤惊惊地回答说:“都去走亲戚了。”他又逼问:“你亲戚是哪个村庄?”邢良文答道:“太原府。”那张喜儿火了,骂着:“妈的,太原府,还彰德府呢!你骗谁?准是跑了!”叉开五指,照邢良文的脸上打去。随着“啪”地一声,邢良文只觉得眼冒金星,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喽罗们在屋里翻箱倒柜乱找东西,找不到可要的东西就乱砸一气。
邢良文求道:“各位老哥,家里没啥值钱的东西。我们还要过时光,求你们就不要砸了!”
张喜儿见没啥好东西可要,一挥手对喽罗们说:“算咱倒霉,牵上那头黄牛走吧!”两个喽罗就要去解牛缰绳。
邢良文慌忙从地上爬起,扑向前去紧紧地抓住缰绳不放,哀求道:“各位哥们就高抬贵手把牛给俺留下吧,它可是俺家的命根子呀!”
土匪们哪听他的苦苦哀求?张喜儿从后边揪住他的衣服,喝一声:“撒手吧你!”猛地向后一拽,把他拽翻在地。眼看两个喽罗已经把缰绳解开正要牵着走,邢良文咋一看张喜儿就是王井张家的八金,再次哀求道:“哥们,你不是八金吗?本庄的,不要干那,给俺留下吧,求求您了!”正要起身,张喜儿忽哧地一只脚踏住他的胸口,把一条被子蒙住他的头,手拿盒子炮在他的头上“啪,啪,啪”一连开了几枪,把他打死了。
这头黄牛听见枪声发了疯,猛地向牵着它的土匪后背抵去,这个土匪“妈呀”地叫一声,陡地爬在了地上,把牛缰绳丢了。黄牛拼命地向土匪群中冲去,见一个抵一个,见两个,抵一双,直把土匪赶得“哇哇”乱叫。
这时又忽听南院的房上,邢德泉大叫着:“抓土匪!”同时,两把盒子枪也在他手中响了起来。
张喜儿一看形势不好,打声唿哨,带着土匪往西南一阵风的跑了。
邢德泉从房上跳到邢良文的院中,“三叔、三叔”地叫了几声,却听不见三叔的回答,他的心一震,忙用火镰打着明儿在院中寻找。当他在街门口发现仰天躺在地上的三叔时,看见了他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地上有一大摊血。他的眼泪刷地就流出来了,“三叔!——”他大叫一声,猛地从院中跑出去,撒腿就去追土匪。
“德泉哥,你不要命了?”黑暗中,张和林猛地把他抱住说:“土匪都跑了,你还去追他,万一他藏在暗处向你放冷枪,你还有命吗?”“是呀,珍重自己吧。”这是张老万的声音。邢德泉问:“你们怎么在这里?”张老万假惺惺地说:“去外村收地租,因喝了点酒,回来的晚了。刚才听到这里混乱,就过来看看,不知道这是一伙土匪,要是知道,俺爷俩的两支枪少说也得撂倒他几个。”
邢德泉悔恨地说:“我也是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要是知道他们是土匪,我也不会对天打枪的。他们打死了我三叔。”张老万假装吃惊地说:“呀嗨,快去看看!”就跟着邢德泉往院里进。
邢家的人听到了动静,纷纷起床向邢良文的院中涌来。当他们知道土匪把邢良文打死了后,一个个痛哭失声。
张老万把痛哭中的邢良文的大哥邢金文和二哥邢昌文扶起来说道:“你们两个大人就别哭了,还是和大家一起合计合计后事吧。”哥俩才不哭了,又劝住大家别哭,大家才坐下来合计后事。
天亮了,张老万和张和林也回家了,不明真相的邢家人还称赞他们说:“到底是人家大户,就是顾人。”
“哼!顾人,顾人,我看是坑人!”大家抬头看时,原是章林娘被章林扶着来了。她看着躺在地上的邢良文,“兄弟呀!——”失声痛哭起来。众人听她这一哭,又禁不住痛哭了一阵。
大家合计了一下,决定今天就把邢良文入土安葬。好在大哥金文有孩子们为他准备的一口现成的棺材,他先让给良文用。于是邢家又请了左邻右舍帮忙,在中午时分就把邢良文的后事办了。这一天是民国三十年(西历1941年)七月四日,农历六月初十,星期五。当时邢良文才四十二岁。
有诗叹曰:
适逢乱世奈之何,
人太老实委屈多。
不是整天去祷告,
便是常年受折磨。
时光长流水,
岁月成磋砣,
说什么豺狼横行,
实在是百姓忍着。
不是汉奷地痞、土匪恶霸合伙害死邢良文,有分教:邢家儿郎强忍仇恨,参加革命活动,美名传后世;恶霸父子投靠土匪,遭到人民镇压,遗臭千百年。
直教:车到山前必有路,人临绝处又逢生。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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