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疾凤》 作者:蔡云

 

 

 

 
 

 

第二十五回、  王老平抗捐扬名  特务股贪财民坑

 
 

  

第二十五回、 王老平抗捐扬名 特务股贪财民坑

诗曰:

天灾时时有,

人祸日日生。

黑云压城垮,

石破天地惊。

书接上回。却说烂鼻子瘪三为了娶秀妞,又是请他姑姑一家,又是请赵得胜和张圈保,又是请张喜儿,花了很多心血也没有办成事,心里正在恼恨。他也不知道这种恨究竟该向谁发泄,就独自弄了一瓶酒在联保处闷着喝。他正喝得六成时,忽听刘马成在和联保处主任杜老景在隔壁说话。只听刘马成说:“皇军对你们这一保非常有意见,就你们公粮和捐税收的慢,特别是赵沟村,现在还无动于衷。”杜老景说:“今年收成不好,好些人连吃的都没有,纷纷去逃荒要饭了,这税捐他fb们真的交不了。”刘马成道:“后腾顾问说了,谁抗税捐抓住砍头。”杜老景就说:“砍了头就更交不了了。”刘马成一急,威胁说:“连我都催不动,皇军怪罪下来你别怪我不客气!你看着办吧。”说罢骑上马带着两个护兵走了。杜老景看着他的后背,“呸”地唾了一口,骂道:“滚你娘的妣,狗汉奸!”瘪三心想,我和赵沟村长王老平的气到现在还没有消,他敢抵抗皇军税捐,待我到他那里亲自去催办一下,看看他的态度。如果不行,我就亲自到县公署告他的状,让皇军重重地敲打他,出出这口恶气。

瘪三到了赵沟王老平的家,这王老平有个吸水烟的坏习惯,不吸够瘾谁去打扰他就不乐意。当下他正点着烟灯,拿着烟枪,坐在牲口圈里的炕上一面抽烟一面看着马吃草,看见瘪三来了,心头一阵恶心。讥讽地问:“钦差大人今日前来,不知又为何事?”

瘪三铁青着脸说:“啥事?还不是因为公粮税捐的事!人家村庄都交了,您赵沟村啥时交呀?”

王老平没好气地说:“啥时交碍你头秃眼瞎烂鼻子!”

瘪三听他说这样的话,立时就火了:“咋,碍我啥事!我在联保处管的就是为皇军收税捐的事。我再问你,赵沟村的税捐你打算交还是不打算交?”

王老平气呼呼地反问:“交怎么样,不交又怎么样?”

瘪三说:“交你现在就开会让大家交,不交,哼!……”

王老平撑着他说:“你哼啥哩,不交!”

瘪三威胁说:“这是你说的,不交。那我先牵走你的牲口!”

王老平喝道:“牵牲口你试试,你哪个手牵,我剁你哪个手!”

不知天高地厚的瘪三也上了火:“我真的要牵,看你怎样剁我的手,我到县公署一告你,看皇军怎样抄了你的家!”说着真的去解马缰绳了。

“我尻你娘狗汉奸,日本人是你爹是你爷!”王老平一边骂着,把一盏烟灯拿在手里,照着瘪三的头唿的一声砸去,瘪三头一歪躲过了。

瘪三想不到王老平会对他动真的,慌忙退出门说:“中,你官我不官,我到联保处再说!”

王老平骂道:“你这条赖皮狗,到县公署我也不怕你!”

瘪三到联保处找到联保主任杜老景,添枝加叶,把王老平告了一状。

杜老景先是一言不发,等瘪三不吭了才开口说道:“我派你去催要了吗?你逞的啥能?”

瘪三道:“主任你咋这样说话?为皇军办事,咱就要积极主动些,以显示咱们能干,也好飞黄腾达。”

杜老景说:“只恐怕飞的高跌的重呀。我这里的庙小,你在这里不好腾飞,不如你到后腾顾问那里谋个师长营长干干。”

瘪三无可奈何地说:“主任你这样护着他,这差事我不干了。”

杜老景道:“你爱干不干,没人强迫你。这年景不好,老百姓连吃的都没有,捐税谁能抗过去就抗过去了,抗不过去的再说。赵沟村都是‘官’,连王老平在内共七十二个,惹不起。”

瘪三不服:“主任你惹不起他,有人能惹起他!”说罢,就气呼呼地出门了。

杜老景骂道:“小子,别把你的烂鼻子上再碰一鼻子灰!”

瘪三出了联保处,真的到了县公署,扬言要见后腾顾问。站岗的日本护兵根本就不叫他进院,他无奈在县公署门前徘徊等待。在楼上办公的县长关钜箴看他在门外等待多时,命保镖何老琏下去把他带上来。

何老琏出门见了瘪三说:“关县长叫你上去,他有话要问你。”

瘪三不知天高地厚,对何老琏说:“我不见关县长,我要见后腾顾问。”

何老琏一听火了:“放肆,后腾顾问也是你见的吗?尿泡尿照照你配不配,不见就滚开!”

瘪三一看何老琏急了,忙说:“我去。我去。”就跟着何老琏去见关钜箴了。

关县长一看何老琏带上了这么一个人,恶心得差点呕吐起来。忙着问他:“你在下边徘徊不走,非要见后腾顾问,有啥机密大事你就跟本县说吧。”

瘪三神秘兮兮地说:“我在联保处为皇军催要税捐的时候,发现有人受共产党的影响,狼狈为奸,互相勾结,挑头抗税抗捐,使皇军专办人员险遭毒打。”

关县长问道:“是谁这么大胆?”

瘪三答道:“是赵沟村村长王老平。你只要把他抓来一拷问,他就会供出和谁联手抗捐。”

关县长就说:“好了,你先回去吧。”就一打手势,让何老琏把他送出了县公署。

第二天,王老平就接到了关矩箴县长的口信,让他到县里去一趟。

王老平知道是瘪三告了他,心里并不害怕,就徒步到了县公署,见到了县长关钜箴。

关县长问他:“赵沟村今年夏季的税捐还没交吧?”王老平如实地回答:“是还没有交。”关县长又问:“为啥没有交?”王老平道:“今年收成不好,老百姓吃上顿没下顿,拿啥来交?”关县长就说:“你是赵沟的村长,你就不能带头先交吗?”王老平对答:“关老爷,你是淇县的县长,不比我的官大?怎么我没见到每年的公粮薄上有您的名字呢?”关县长哭笑不得:“你见过哪位县长交公粮的?”王老平道:“关老爷,老百姓连糠都填不饱肚子,就这还知道忠诚爱国,只要饿不死有些许宽余就要上交公粮国税。而您每顿饭最差也是四菜一汤,这都是老百姓供给的。您吃了老百姓的东西,怎么就不知道体谅老百姓的痛苦呢?叫我说呀,赵沟村今季的税捐就免了吧。”关县长吃惊地问:“怎么?免了?”王老平跟着话音,忙着跪下施礼:“关老爷真是金口玉言,谢谢关老爷!”关县长赶忙拉起他说:“免了,免了。”王老平对站在一边的何老琏说:“关老爷不悔是百姓的父母官,会体恤民情。”关县长指着他说:“哎——,没办法,赵沟村这一季的公粮税捐就免了吧。王村长,我今天才见识了你们赵沟村七十二官的官头的官气。算你官我不官。”说罢立即喊来文书官张相普,如此这般作了交待。从此赵沟村七十二官的名声就从关钜箴县长的嘴里传开了。

王老平刚回来,听家里人说,联保处的那个烂鼻子瘪三又来了,同来的还有郝小四,崔明贵,郭亮民。他们神气十足,瘪三放下一封信说:“这次执行也得执行,不执行也得执行,不怕死就试试?!”王老平看那信时,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是日伪警察局特务队长何占勋下的请帖。请帖是让石印坊印刷的,这样写道:

“何某为尽孝道,谨订于九月十三日为父举办十周年纪念活动,望收此帖后于九日、十日、十一日、十二日及当日到寒舍一叙,姓名礼金悉数登记在册,何某铭记于心。因时间仓促,舍第不敞,收礼不待客,望原谅并转告。

淇县警察局何占勋恭请

民国三十年九月九日”

王老平连县长都不怕,就单单怕这何占勋。他想,何占勋又是个什么样的人?赵沟村离何占勋的家郭庄村只七八里地,他的罪恶行径不但是我王老平,而且是全县妇孺也是尽知的。

何占勋今年二十七岁,从小就泼皮,和一帮二混混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吃喝嫖赌、坑蒙拐骗、偷鸡摸狗、打架斗欧等无恶不作。特别是近三年,他投靠日军当上了警察局特务股队长后,更是带领手下一帮人四处乱窜,随便给谁扣上一个罪名,就能把谁拖到日军司令部,让狼狗把他活活咬死。

郭庄村的北边有一个泥河村,村中有几个识字的人每到闲空的时候都要比赛着练习毛笔字,有的人还真写的有模有样,因此泥河村成了淇县有名的书法村。每到过年的时候,方圆左近村的人都要到泥河村请人写对联。其中写对联最得门的要算卖纸商人李成恩了。这一年的春节,李成恩写了一副《虎行雪地梅花五、鹤立霜田竹叶三》的对联,贴在了自家的大门两边。门心上写着《夏鼎商盘周礼乐、唐诗晋字汉文章》,楣批是《耕读传家》。这副对联无论从书法和内容上,都衬托着他刚油漆的黑色大门,显得非常得体,吸引着好些人前来观看。还有一些年轻人想跟着李成恩学书法,就托他下次去新乡卖纸时往回带些破纸好练习写字。李成恩心眼诚实,就满口答应了。朝歌寨上专门负责在下采点的嘹望哨头头宋黑幺和蒋鳖妞看到了这副对联,嘿嘿地冷笑道:“看来这一家十分富有,咱的买卖又来了。”二人当即密谋,侍机下手绑他的票。

大家正在看着这副对联品评,忽听有人惊恐地叫道:“不好,快跑,何占勋来了!”人们听到喊声,忽啦一声跑散了。李成恩看着逃跑的人,不禁摇头叹气:“想不到这几年表弟变得如此凶残。”他刚要掩门进院,何占勋和其堂叔何二贵及手下张灿然,副队长苗文田就骑马赶到了。何占勋问他道:“表哥见了我为何掩门?”李成恩道:“我见众人一哄都散了,以为是过来了什么坏人,所以就要关门。不知道表弟你来了,真是多有得罪。咱进屋说话。”就往里让何占勋等人。何占勋道:“我不进门了表哥,听说你在新乡卖纸,买卖很兴旺,过了年你要走,我想买四杆快枪,请你帮帮这个忙。按每杆一百块现大洋,该四百块。现表弟手头紧张,请你先垫上,等枪来了再一并还你。”李成恩和何占勋不知是拐了几个弯的亲戚,勉强可以称上表兄表弟。李成恩知道他来讹诈自己,又不敢不答应,当下推脱道:“表弟有所不知,隔行如隔山,我虽是买卖人,但不走私军火,不知道什么地方卖枪。你让我给你买枪,我真的很作难。”谁知何占勋三角眼一竖,恼了:“中呀表哥你,我天不求你地不求你,只求你办这点小事你就推脱,你看我没用了不是?”李成恩忙说:“不是呀表弟……”“好,不是就好,”何占勋打断他的话说:“那就等你十天,你给我捎来就行了,到时间我来取。”说罢照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带着三人一道烟走了。

李成恩吃了一惊,知道凡是何占勋说出的话不好更改,当下非常作难。别说是没地方买枪,就是有,也没有钱先付给。如果不照他的话办,恐怕就要大祸临头,这可怎么办呢?无奈何,只得对老伴儿杏花说了。杏花一听,当时就哭了。但作难是作难,还得去借钱,等过了年再到新乡想办法买枪。

这个年节李成恩不好过,趁拜年之机逐户到亲戚家借钱。近亲好友求遍了,就是断了多年的亲戚他也都走到了,又卖了一些东西,免强筹了四百元现大洋,准备明天就往新乡去。

谁知李成恩的一举一动,早被宋黑幺跟踪盯梢。初六早上,李成恩装了钱,径往淇县火车站走去。当他刚到古烟村南地时。就见有五个大汉在路边坐着说话,路边还放着一个长包袱。李成恩傍走到跟前时,只听一个说道:“我这里共是六杆,一色新的汉阳造,另有两把匣子。因是别人偷出来的,急于出手,所以价钱很便宜,才三十五元一杆。如全要了,二百元钱可给你。”他们见有人来了,就不说话了。李成恩想:他们是不是在卖黑枪?如果是,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当下他住了脚步,问:“敢问几位哥,你们是不是在谈枪的事?”只听一个说:“想不到啊,你还是个侦缉走私军火的军爷。这个年头,谁不买几杆枪看家护院?这么吧,既然被你看出了,或则我们跟你去投案自首,或则你把这几杆枪便宜买走,算我哥们碰见你认栽了。”李成恩慌忙说:“咱弟兄不是这个意思,想随便问问。”说罢就往前走去,还不时地回头看看。在他第三次回头的时候,看见这其中的两个人抬着长包袱在他身后跟着走,另三个人则向北走去。还听见他们说:“遇见这两个买卖精倒霉透了,总共才给了一百七十元。”另一个说:“算了,这也比抓住强。”李成恩想:果然他们是在买卖枪,我何不再让他们转卖给我四杆?”于是停住脚步等那两个大汉。

两个大汉来到了李成恩的跟前,一个问道:“这位哥咋停住不走了,在等谁?”李成恩道:“实不相瞒,我也准备买四杆枪急用,正不知道谁有。今日碰见你们,想让你们让给我四杆,不知同不同意?”这个汉子就说:“俺也不瞒你,俺就是这个道上的人,一经我们的手,多少得叫赚一点,还得现钱交易。这么着吧,你急用就让给你四杆,现金二百元。没现金我们另打发人。”李成恩说:“当然是现金。你们能不能给我送到家里?”大汉摇摇头说:“不行,我们是黑市交易,不去村里让人看见找麻烦。如你现在带着现金我们就成交,如没带我们就走。”李成恩光恐怕这事黄了。忙说:“我带着钱哩。”说罢真的坐在地头掏出钱包查钱。另一个大汉见他掏出那么多厚厚地一迭钱,劈手夺过来说道:“你还是精明的商人呢,精明个屁,那包里是树枝。走吧,到朝歌寨乘凉去吧!”李成恩顿感上当,正要交手撕打,被那大汉“啪啪啪”一连在他头上、身上点了几下穴位,其中有一个是哑穴。这李成恩光张嘴瞪眼不说话,老老实实地跟着这两个大汉往西边的朝歌寨去了。

何占勋等了十天,未见李成恩把枪送来,就亲自到李家索要。谁知一进门,就见表嫂杏花坐在纺花墩(纺花墩:过去妇女坐在用玉米裤织成的墩子上纺花抽线)上哭泣。他上前假惺惺地问:“表嫂这是咋了?”杏花忍住哭声,怪他说:“你还有脸来问!你表哥去给你买枪,被老寨山上的土匪劫了钱后又绑架到山上去了。刚才有人捎话过来,说叫拿四百块现大洋去赎人,如果明天中午拿不上钱,他们就撕票(撕票:指土匪把人质弄死)了。为了给你买枪,俺家挨门借钱,还卖了几样东西才勉强凑了四百元钱。今天又叫拿四百元钱,俺去哪弄呀?真是愁死我了。”何占勋说道:“那还是人重要啊,表嫂再想想法吧,等我表哥来了,不是啥问题都解决了吗?”说罢就出门走了。

光哭也不是个办法,杏花又一次去挨门借钱,又是卖家俱,连破被子破布都卖了,又抵了二亩地,到第二天上午好不容易才凑凑搭搭弄够了四百元钱,往棉袄里一缝,就要上老寨山赎她的丈夫李成恩。

谁知她刚一出门,何占勋又带了李安民、张灿然、张生妞、苗文田、何二贵等手下找上门来。

杏花没好气地说:“你还来干啥?嫌俺死的慢吗?”

何占勋说:“表嫂呀,你错怪我了,我和弟兄们今天就是去赎表哥的。你想,你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到土匪窝,他们都是些光棍汉、色狼,见了女人就不放过。你自己送上门去,有你的好吗?不如你把钱交给我,叫我跑一趟,他们看我的脸面和日本人的威风上,怎么也得把人给我放回来。他只要不给这个面子,我就要带领日本人去踏平他的老寨山!”

杏花一听有道理,就撕开棉袄把钱拿出来交给了何占勋,千叮咛万嘱咐:“表弟你千万不能把这个钱花在一边,一定把你表哥给赎回来。”

何占勋指天发誓说:“表哥为我而遭绑架,我不能私花了这个钱坏了良心。老天作证,今天我要不赎回表哥,日后叫狼狗把我撕吃了!”

杏花赶忙去捂他的嘴:“表弟咋发这么大的毒誓?怨你表嫂太絮叨。”何占勋把钱往兜里一装,带着人走了。

却说老寨山上的土匪把李成恩绑架上山已有十二天,让人下去为其家捎了口信,不见山下有来赎人的动静,他们等不及了,就把李成恩用枣木棍活活打死了。这一天是民国三十年即公元一九四一年正月十八日,李成恩四十六岁,无子女。

李成恩死后,宋黑幺又亲自下去传信,让杏花出三十元钱往回赎死尸,否则,一天过后,他们就要将死尸扔下深谷。

杏花听后,方知何占勋并未去赎人,而是自己把钱花了。她当下就像疯了一般,跑到警察局特务股找何占勋论理。

这个特务股大小二十七个特务是淇县人,另有四个是日本人。鬼子们都担任要职。有一个日本人叫小野,他见杏花来找何占勋,遂问她说:“你找何队长什么事的干活?我是他的上级,和我说就可。”

杏花见这个日本人并无恶意,就哭着将何占勋怎样诈骗她家金钱致使丈夫死亡的事对他说了。小野道:“何队长的执行任务未归,来了后我给你问清,让他把钱还你的有。”杏花谢过小野,就走出门去,在警察局附近等待。

半个时辰后,何占勋回来了,小野问他:“刚才有个女人说你诈骗她钱,使她丈夫身亡,可有此事?”

何占勋答道:“太君不知,十几天前我托她在新乡做买卖的丈夫为我买四杆枪,谈好的价钱是四百元钱。因他误了我的事,这枪我不要了,就把钱除下来了。她丈夫的死与我无关。她无端诬我诈她的钱,并告到警察局,真是欺我是个老实人。兔急了还咬人,我咽不下这口气,非让狼狗把她撕吃了不可!”

小野劝道:“别和女人一般见识,男人的事她不懂。”说罢就让何占勋出去了。

杏花见何占勋气汹汹地出了警察局,才颤惊惊地进去重新找小野,问他和何占勋谈过没有?

小野对她说:“刚才听何队长说,你丈夫没有给他买来枪,他就把钱除下了。你不要反诬何队长,警察局纪律很严,他一急,你就没命了。”

杏花一听,怕真的惹急何占勋,再招来杀身之祸,才哭泣着回家。她再也拿不出赎丈夫尸体的钱,由土匪们把李成恩的尸体踢下悬崖去了。

何占勋恨恨地骑上枣红马回家。张生妞对赵得胜、张圈保、张灿然和李安民及副队长苗文田说:“何队长从小野那里出来一直不高兴。他不高兴就要在咱们身上生气,咱不如提点酒、菜到他家和他聊聊天,让他高兴高兴。”几人同意,张生妞就喊酒店里的老板,叫他去给北下关何队长家送多少酒,多少菜。老板不敢不听,满口答应下来。于是各自骑了马,相随着往何占勋家里走去。

只要何占勋快要急的时候,总是骑着马慢悠悠地走。这个时候谁要打扰了他,他就会发那无名的火。这些特务们谁都知道他的这个性格,都在后边慢慢地跟着走。

李安民看着何占勋骑的那匹枣红马,那真是一团红绸,一根杂毛都没有,当下称赞道:“真是啥人配啥马呀,你看何队长的马和何队长一样,真是与众不同呀!”

“就是呀,何队长在哪买这么一匹好马?”张圈保问。

“这个呀,你们就不知道了,还是我给你们说吧。”何二贵接着给大家说:“这个呀,还得从三年前说起。那个时候,俺爷俩在张景源县长手下混,有一天去霍街催公粮,见大户张志修的二儿子张孝天骑了这匹枣红马从外边回家,何队长赞不绝口:‘好马,好马。’就想要了这匹马。但一打听,张志修的大儿子张孝国在郑州绥靖公署顾祝同部下当上校科长。而当时万成目大佐正在对顾祝同进行诱降。一旦顾祝同投降皇军,张孝国就会成为我们的上司,何队长没法直接张口索要,就想了一个绝妙的法,和张孝天结拜成了兄弟。这结拜总得有个仪式吧,于是张志修就请了亲朋好友,置办了酒席,仪式很隆重。何队长给张志修跪下,叫了一声‘干爹给您拜下了。’把个张志修高兴得眼睛迷成了一条线。他当着大家的面夸奖说:‘看孩子多么懂话!孩子,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家里的产业有你的一份,你想要什么只管向干爹张口。’何队长就说:‘干爹想骑那匹枣红马。’张志修一愣怔,既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话已说出了口,就没法收回,只好把这匹枣红马送给何队长了。何队长骑着这匹马从他家出来,对我说:‘他是干爹?我是干爹!’”何二贵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到底是警察局到中山街没有多少路,不一会何占勋就到了自家的家门前。老邻居宋有真已经坐在街门口吃午饭了,他见何占勋到了门口还不下马,而是信着个头在往里硬钻,门上沿快碰着他的额头了,就好心地给他提个醒,用筷子敲打着碗边打招呼道:“何队长快下马吃饭吧,门沿碰头了。”

何占勋才猛地吃了一惊,慌忙下马停在宋有真面前。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让别人提醒自己,他认为是个耻辱,顿时脸面扭曲,照着宋有真的碗很劲地踢了一脚,把个碗踢到墙上摔得粉碎。

宋有真的手顿时由麻变疼,又是吹气又是忽闪,但就是不敢发脾气。

这何占勋点着他的鼻尖说:“我父亲再有几个月就要办十周年,我正在合计正事,你突然来打扰我,让我忘了好几家客人,你应该赔我。”

宋有真还以为何占勋和他说玩话,就说:“何队长光和我说玩话,没有正形。”何占勋恼怒地吼道:“谁和你说玩话?谁没正形?你竟敢当众羞辱何某,弟兄们,给我打!”说着自己就照着宋有真狠劲地脚踢耳把搧起来。这一帮爪牙看到主子身先士卒,他们也唯恐落后,一群狗似地拥上去,拳脚耳光并用,直把个宋有真打得在地上又滚又爬,哀求饶命。

爪牙们刚一歇息,何占勋就说:“弟兄们只管给我打,打多打少心里记着,一会儿本大爷重赏你们。”爪牙们才又动起了拳脚,可怜把个宋有真打得连哭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还不肯罢手。街上的人一看这个阵势,谁敢上前来劝?都躲得远远地不敢露头。

正在这时,晋昭楠和县公署文书官张相普经过这里。她在张相普面前要显示自己是个好人,就对他说:“你去劝劝他们,不要把人打死,就算你行善积德了。”

张相普当然要听她的话,就大叫一声:“大家不要打了!”就走到中间拉架.。

何占勋见张相普给他拉架,不好意思再打,就叫爪牙们停了手。他们一停手,宋守真的家人才敢大胆地走过来,拉起宋守真,一并忙着给何占勋赔不是。

何占勋说:“大家的脸面我不是不给,只是他误了我的大事,使我遭受了五百块钱的经济损失,他必须赔我!”

宋有真求道:“何大爷,咱是老邻家,你也知道我的家当,哪有五百块钱呢?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何占勋道:“别人穷那是真穷,你是咬牙不露刺,瘦猪哼哼,胖猪也哼哼。好吧,看在老邻居的面上,我不讹你,五百块钱的经济损失我给你免了,可我们弟兄们的辛苦费是不能免的。具体是多少,按最低价,打一耳把一块钱,踢一脚一块钱。让弟兄们报报数,看看是多少?”

于是爪牙们就报告说:“我的三十耳把,三十脚。”“我的二十耳把二十脚。”“我的十五耳把二十脚。”轮到最后何占勋自己报数了,他说:“我的三十耳把十五脚。”

李安民问他:“队长你咋耳把比脚多一倍呢?”何占勋道:“你们有所不知,我的耳光从右边搧过去是用的手掌,再从左边搧回来是用的手背,所以一下顶两下。你快计算吧你。”

李安民一算,正好又是五百元。何占勋说:“咋算就是五百元,说不讹你就不讹你,你还亏啥哩!拿钱吧?”

宋守真没法,只得承与出钱了事。但他提出现在没钱,等三天以后俸给。何占勋提出,现在出就这五百元拉倒,三天后拿钱,还要追加利息。宋守真眼下实在没钱,也不惜利息了。当下就把这事说定,三天后拿钱,连利息共是六百元。

何占勋在算这个帐时,猛地发现人群中站着的晋昭楠,一下子惊呆了。他没见过这个经过仔细打扮的女人,认为在他接触的女人当中,眼前的这一位是最美的娇娘了。他心里话,不管她是谁家的千斤,我一定要把他弄到手。

已是三天了,宋守真借遍了能借的亲朋好友和熟人,又卖了一些家产,只凑了三百元。没奈何,就听了高人的点抜,到饭店里订了一桌。

何占勋让李安民先到宋守真家看看准备得咋样了。宋守真说,已在饭店订了酒席,让何占勋半晌以后去那儿拿钱和喝酒。这何占勋就把他的那一帮特务弟兄全通知过了,让他们一道去喝酒。这些人渍们听说喝不掏钱酒,一嘟鲁一蛋地又带了一些人去,以致于把个饭店挤满了。

宋守真一看来了这么多人,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只得增加酒菜。这些人毫不体谅宋守真的苦楚,猜拳行令,大吃大喝,哪一样菜没了,就叫重上。喝的都是好酒,吸的都是好烟,配的都是香槟、汽水,自上午半晌一直喝到日落西山,他们一个个东倒西歪、酒店里水漫金山才散了席。

这一场下来,花了整整三百元,加上给的何占勋那三百元,还是六百元。宋守真捂了何占勋那一头,又欠下了人家酒店这一头,以后的日子咋过呀?他回到家里,一头钻进被窝,痛哭了起来。

却说这特务李安民、张灿然、张生妞、苗文田等见何占勋两次讹人钱财轻易得手,就纷纷效妨。于是借机到各处采点,准备下手敲榨。

这个晚上,月亮分外的明,李安民和两个手下在县城一家饭店吃夜饭,忽见一个人从店门前经过。店掌柜打招呼道:“刘兄发财回来,也不进小店小叙片刻?”这人就住了脚,探头向里边张望,见三个人正在吃饭,怕有不测,推辞说:“发财啥哩,买卖栽了,血本无归,跑回来了。改日真发财了,再进去坐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安民听他们的对话,知道这个人是商人。他想,既是商人,肯定有钱,那不妨去访访他的细线,说不定还真能发一笔财呢。当下他向两个手下一使眼色,两个人就一前一后的出去了。李安民稳坐钓鱼台,在这里等待。

且说这个人叫刘尚用,今年五十一岁,膝下无子女,是淇县城北关人,在自己家开了一处染坊。除染布外,还搞批发布匹生意,也算是个商人吧。年前因与人合伙揽下了彰德一家中型服装企业的一批布料的进货及印染业务,到现在才验货付了款。刘尚用接款后既急着乘火车回来了。因他身上装着几家合股人的血本钱,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截去。不想今夜在这家饭店碰上这几个人,他用精明的眼光往里边一扫射,看清了他们一副副贪婪的嘴脸,就知道碰上坏人了。当下不敢停留,直向家里奔去。

刘尚用的妻子看着外出多日的丈夫回来了,就要为他做饭。他慌着说:“来不及了,我已把现金提来了,但也被人盯上了!你赶紧搬来酒坛,让我把钱密封好放入厕所的地下道里,等明天再找股东把钱分了吧。”

妻子不敢怠慢,慌忙如此这般去办。谁知他们的一举一动被伏在房上的李安民的这两个弟兄看得一清二楚,就马上下房通知李安民去了。

李安民得到密报,小声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热打铁,现在就去做了他的活!”于是推开了了饭碗,直向刘尚用家奔去。

刘尚用刚把钱藏好,熄了灯刚挤上眼,就听有人在拼命地敲门。他忙吩咐妻子说:“准是那几个人,他们问钱,你死活说不知道。”说罢就穿上衣服去开门了。

随着门的被打开,这三个人就拥到了院里。李安民劈头就问:“你叫个啥?有几个月的税款没有交?”

刘尚用老实地说:“我叫刘尚用,小本买卖。虽没有余剩,但还没有欠税。”李安民就说:“有人举报你了,我们也已经查过,你半年多一直都没交过税。不交就得罚款。连税带罚你先拿两千元吧。”

刘尚用一听吓得一愣怔:“我可是从来不欠税的啊。”

“哼!不欠税你漏税!据查,你把漏掉的税款埋在了厕所的地下道里。去,挖出来到警察局去一趟!”

刘尚用万没有想到他们知道的这么清。为了不连累别人,只得承认道:“去年是有一笔货款,现在才提来,可那是俺家东借西挪来的血本钱呀!那笔买卖没有赚,本钱也栽了不少,俺正准备到明天先还了人家。要是赚了钱,俺能忘了政府?怎么也得多交点税款。”

李安民听他这一说,就要急着把这笔钱弄到手,于是对刘尚用说:“好了,那你就跟我们到警察局去一趟吧,把你的钱和单据也带上,我们把税务局的帐和你的单据核对一下,看有没有漏税。如果有,当场补上就没事了。如果没有漏税,你也能当下回来。”

刘尚用一听害怕了,漏不漏税还不是他们的一句话?就想出个钱打发他们走。于是就对李安民说:“这么吧哥们,咱弄个小钱花花,就甭往警察局去了。到那里惊动大家都不安生。”

李安民就说:“既然你想私了,那咱们就出去找个僻静处说话。”刘尚用说:“咱家里又没外人,不能说吗?”李安民看看这四周说:“墙内说话墙外听,说不准就给人家听到了。人家要到警察局告你拉拢贿赂政府人员,你吃不了兜着走!咱还是到外边去说吧。”

刘尚用没法,只好跟着他们出了门往北去了。三个特务一出门,就拿手枪抵住了他的腰。刘尚用的妻子生怕特务对自己的男人下黑手,就在后边紧紧地跟着。

李安民等一直把刘尚用带到了北城门外的老墙根下,指着他的鼻子说道:“既然你的妻子也来了,咱就把话挑明吧,你先委曲一下,叫她到家里把藏着的钱全部拿出来,不然的话,你今天就别想回去了。”

刘尚用想到,不拿钱是不行了,就提醒似地对妻子说:“你去家里看看有多少钱,快去拿吧。”谁知道他妻子老实,回去后一会儿就来了,把家里的钱包括刚埋在厕所里面的全部用一个包单包来了。往地下一放说:“这就是家里的全部财产了,望你们快放我男人回去。”

李安民看了看钱,也知道再也榨不出他们多少油水来了,就对她说:“你先回去吧,我们给你男人打个欠条,一会儿就让它回家。”

那妇女还想跟刘尚用一块儿回去,刘尚用一跺脚催促道:“想一块死呀,还不快走!”他妻子才泪眼汪汪地转身走了。

她往南没走够五十步,心里不踏实,就快步往回跑。谁知道这里已是静俏俏的了,其他人早已走了,丈夫刘尚用在地上趴着,脸下一大滩血,已是没了气了。在那豺狼横行的当时,她不敢大声哭喊,而是回去偷偷地通知了近门亲戚和邻居,于第二日就把丈夫就近埋葬了。这一天是民国三十年既公元一九四一年四月十七日,农历二月十六日,星期六。

在料理刘尚用后事时,有一个和刘尚用年龄相仿的人也在场忙禄者,他就是刘尚用的五福近门侄子刘纯义。他家住赵沟村往西刚过铁路不远的小史庄,这个村共有八户人家二十九口人。他虽年龄超过刘尚用一岁,但按族辈排算,还得叫刘尚用为叔叔。因是同姓近门,又是年龄相仿,且秉性脾气又很相似,所以在生意上他们是很好的合伙人。年前的那批布的买卖也有他的股份。刘尚用的后事已毕,已是傍晚时分,他正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离家还有一里地的赵家河边时,猛地听到有人在后边喊他的名字,禁不住地扭头张望,就见特务张生妞就带了四个手下,一面打着手势,一面跟了上来。刘纯义看见这伙人就害怕,忙对张生妞等说:“兄弟们整天忙碌,今天咋想起到这里来了?要不咱到家喝点酒?”

张生妞说:“弟兄门确实很忙,整天公务缠身。但今天身不由己,不来不行呀!我本来不愿管你的闲事,但淇县地面窄,算来算去都是客。直说了吧,有人在警察局把你告下了,说你刚有三百两大烟土还没出手。为此局里开了专门会议,要抓你治罪。我是偷偷地来给你报信,你自己做到心里有数,主动地把大烟土上缴了事。如果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等把你抓进警察局你就是一千两也摆不平这个事。今天这酒我们就不喝了,等你没事了再喝不迟。”

这刘纯义本是一个本分的庄稼人,闲了的时候偶尔也做点生意,但从没有沾过倒腾大烟土的边,当他听说有人告他贩卖大烟土,他哪能承认这事?当下他苦笑着说:“是谁无事生非给我栽这个桩?我要是有能耐倒腾大烟土,早就富了。”

张生妞见他不承认,就说:“承不承认是你的事,抓不抓人是他们的事,你别把我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那好吧,明天就让他们抓你算了。”

刘纯义听他一说这话就害怕了,就对他说:“兄弟能不能在警察局周转周转,不叫来抓我?”张生妞说:“这是开会订下的事,上自后腾顾问和局长,下到大小队长和员工,谁不知道这个事?叫我空嘴说空话谁听我的?”刘纯义想,去年六月,他们和苗文田因敲榨卧羊湾的老张不成,就诬他私通八路,把他弄到淇县城东门外活埋了。八月间,又是他们和苗文田一伙在火车站查获了十五名和我们在一起做买卖的人,不但把他们身上的钱全部搜走后,还把他们弄到铁路西砖窑里全部杀害了。他们心狠手辣,纯粹就是为了讹人钱财。为了消祸免灾,倒不如出几个钱打发他们走算了。当下对张生妞说:“兄弟呀,我给你出三拾块钱,你给弟兄们买个烟说说好话算了,就说我真的没有大烟土,就不要他们费事了。”

张生妞见鱼儿已经上钩,就得步进尺,假装生气地说:“你说的咋恁轻巧,吸根烟说句好话就能了了?再则你纯粹就是打发要饭的,恁大的一个警察局,买三拾块钱的烟,每人能发几根?”

刘纯义就问:“那你说这事咋办?”张生妞说:“你先拿一千块钱吧。”

“啊!一千块?”刘纯义吃了一惊,求道:“我家里根本就没有钱,年前借了一百块钱实指望和我叔刘尚用批发点布赚点钱过过年,谁知道他昨天不明不白地死了,本钱他拿着,弄得我血本无归。这大春天,叫我去哪弄钱?咱兄弟们不能先少要点?”

张生妞道:“那样吧,你先拿五百块钱叫我们先到警察局安安口,明天再把那五百块补上。”

刘纯义没法,只好应承下来。当下领了张生妞等到家里,让妻子给他们做饭,自己径到淇县找了几个商户,把父亲的送老衣、棺木和一头黄牛指给了人家,拿回了五百块钱。

张生妞接了钱,和弟兄们得意地走了。

第二天,张生妞等又去史庄找刘纯义要那“欠下”的五百块钱,谁知已是人去屋空。那刘纯义和妻子在夜间已偷偷地逃回了他的老家——灵山里的阴窝村。

有诗叹曰:

黑暗世界混乾坤,

活出人样费精神。

欲想天不降灾祸,

夹着尾巴去做人。

不是大小特务们频频敲诈无辜的人,有分教:血案起人人心惊,风云变个个自卫。

直教:日伪肆意横行乡间;百姓被迫巧于周旋。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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