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疾凤》 作者:蔡云

 

 

 

 
 

 

四十七、我的计工员生涯

 
 

 

四十七、我的计工员生涯

  

1975年,我在附近的大洼村上初中,那一年,我15岁。当时正是农业学大寨、搞大会战、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和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高潮时期。去学校上学基本上不带书包,每天就是劳动,上午理论课,由老农讲怎样干活。下午实践课,具体下地劳动,几乎天天如此。想学点知识就靠自学。

那个时候,文化课的课程很简单,就语文和数学两本书,其余的书是个摆设,根本没人教。我就抽空偷偷地看上几眼课外书,就这还被人讥讽。到了家里,没人管了,我就尽情地看那课外书。节假日,我就和大人们一块下地劳动。劳动的间隙,他们缠着我讲故事,我就给他们讲那《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景阳冈武松打虎》、《岳飞枪挑小梁王》、《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及《林海雪原》、《平原枪声》、《烈火金刚》等故事,大家听得可入迷了,以致于到了夜里,他们还要聚集到我家里听故事。老年人中也有爱讲故事的,也趁堆打开话匣子把他们的故事倒个空。他们的故事就那几个,说完没有了。但我经常看书,故事一直就讲不完,因此,我家就成了村里的文化娱乐场所。

那时,我们小队的计工员因为有其它事不干了,队长和会计一商量,就决定另选一个计工员。夜里队里开民主选举会,队长说:“要挑选一个根正苗红、能写会算,文化水平高、思想觉悟高、不怕吃亏的人当计工员,计工室还要在他家。先声明一下,计工员每夜队里给他出工一分,这计工室队里出工一分,这电费队里就不出了,大家酝酿酝酿吧。”大家开始分片酝酿。因为队长划了杠杠,大家酝酿来酝酿去,把全队的人筛选了一遍,就是挑选不出个合适的计工员来。

这时,一向和俺家过不去的皮馿突然指着我对大家说:“我看他就行。第一,他是八路军的后代,根正苗红。第二,他会写会打算盘,文化水平比咱队里谁的都高。第三,他割的草不要工分给了队里,思想觉悟高。第四,大家去他家听故事他陪开水、陪电费,不怕吃亏。第五,他睡的那间屋没有别的东西,宽敞,而且大家也愿意去,适合当计工室。”

我知道,他这是在故意损我,我还是个学生,哪能当计工员呢?我极口推辞着。谁知他这一说,竟然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大多数人说我可以当这个计工员,因为这个活是夜里干的,不会耽误学习。队长皮蛋和会计也极力劝我,就连父亲和几个姐姐也都点了头,无奈何,我就勉强同意了。这时我才知道,队长之所以划这个杠杠,就是想让我当的。

第二天夜里,我这个比弥谷菜籽还小的官就正式上任了。我的对面坐着副队长,他就是监工员,社员们都来计工了,我打开每个人的工本按他的口述对照队里评的工分表认真地填写,凡是有误差的,监工员都及时地给予纠正。所以,不会发生记错工分的事。一面记工,大家夸我写的字好,不潦草,能看清,写的也快,不很排队。

记过工,一些故事迷还不走,让我接着讲故事。我就继续给他们讲《林冲雪夜上梁山》、《武松大闹飞云浦》、《宋公明三打祝家庄》等故事情节。以后天天就是如此,我的屋里也热闹起来,有些人还把他自己家的书拿来让我看,我的书也给他们看,我的家也就成了故事会和大家学习的书屋,成了公共场所。

时间久了,大家以为我吃亏太多,就纷纷向队长要求给我报销点电费。队长点头,让每夜再给我记一分。这样,我每天就能得到三分,按每工三毛钱计算,也就是九分钱。

帐不可细算,每月两块七,一年十二个月就是三十二块四。为此,有的人眼热了,一开始举荐我当计工员的皮馿眼红了,让我念及他举荐我有功的份上给他点好处。我说:“你的好意我领了,但我能干多长时间还不一定,队里到年底才算账,我得不得钱也还不一定,况且,我也没有啥权力,咋给你好处?”皮馿就说:“要不你想法多给我记几个工。”我回答说:“每天记工时都是副队长在跟前监督着,又盖着队里的工分章,这你是知道的,我不能给你多记工。”皮馿又说:“要不,在总工的时候你给多算几个。”我又拒绝他说:“这个事也不能办,因为我总的工算的是粗帐,队里还要细算,还要抬榜公布,这你都是知道的。况且,我如果这样干,就是对不起大家,就是坏良心。”皮馿见我没有口,就装起了好人,笑着说:“我是在试探你呢。我是多年的老干部,你也知道,我向来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为官清正,不殉私情。通过我今天对你的试探,证实你才是一是一二是二,认真为队里办事的,这我也就放心了。同时也说明我当初举荐你没有看错人。”我只好连说了几句“谢谢”的话。这事也就过去了。之后的日子里,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他就有意指桑骂槐,说这个坏良心,说那个忘恩负义。我尽管知道他的用心,但也把他作为了一面镜子,时刻检查着自己,不敢犯丝毫的差错。

这一年,队里为了适应当时的政治需要,选了四个所谓的落后分子,为了人家的心理平衡,队里给他们增加工分。每开一次会,只要一批评他们,队里就会另加工分。遇到阴雨天,只要队里不能干活,还有的落后分子就缠着队长让开他的批斗会。队长没法,就敲敲钟,拢几个人喷几句。事后,队长就让我写“开会记录”,时间、地点、人员、开会的内容,都记的“清清楚楚”,然后送到大队。大队干部一看,总是偷偷地笑。夜里,我就照样给人家记工。就这,皮馿也眼红,想当一个大落后分子,取代这四个人,拿四个人的工分。为这,他和队长皮蛋多次争吵。皮蛋只好答应他,有了适当的机会再定。

那一年,队里在村南赵家河的南边八亩地种了一块西瓜,瓜匠是山东的小张师傅。他十七八岁,把颗头剃得照影明光,阳光一晒,黑不溜秋,很象一个熟透的大西瓜。地的中间西岸头边搭了一间瓜庵,小张师傅吃住在地,饭是从各户派的,每天换一户。每天的三顿饭都是我从各户用苛篓提来的。我上学也是在家吃饭,给他送过饭再去学校,不耽误事。每天也给我加一分,这也是队长安排的。因此我和小张师傅混的很熟,夜里,一开始他害怕,就让我记过工去给他做伴。直到西瓜傍熟,为避嫌疑,夜里我才不去了。

西瓜熟了,队里开始卖瓜。为防偷瓜,小张师傅多在外边睡觉。

那一夜记过工,我屋里的人陆续走了,皮馿却又回来了,神秘兮兮地拉我去南地给他做个伴儿,我再三问他去干啥,他只是说:“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为了感激他的“举荐之恩”,就不再问他,跟着他往南去了。

天上的月亮放着昏昏沙沙的光,依稀可见脚下的路。皮馿是个八成眼,夜里的视觉很差,勉强向前摸索着。一上河岸,又走了一百米,到了八亩地的地头了。我猜,他是去偷瓜的。但是,他当小偷为啥还找一个伴儿?我一时想不通,就不再往前走,趴在地里看着。

马上要进地了,只听皮馿小声念叨:“下定决心去偷瓜,不怕牺牲往里爬,排除万难偷大瓜,争取胜利偷到家。”啊!他偷瓜还念毛主席语录,是毛主席叫他来偷的吗?还是想起毛主席的教导浑身就有力量?那他为什么还要篡改毛主席语录?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倒要看看。

只见皮馿爬着进了地,没有几分钟,只听他说着:“你的头?人民公社的头!”接着,就见他跌跌撞撞地回来了,我赶忙迎上去,低声问他:“你到底干哩啥事?”他也低声回答:“别说了,回去吧,你可要给我作证!”“我能给你作啥证?”我不知道他到底让我给他作啥证,就只好跟着他往回走。

我回到家里,队长、会计、保管和我当兵的叔伯哥都在我家里坐着。我父亲、母亲在院里张罗着煮面条饭。皮馿随后也来了,他看见那擀好的一锅盖面条在锅台上放着,往手里一端,咋呼道:“你们队委会往一块一聚就要拿队里的面吃小锅饭,这回我非端到公社不可,让公社书记看看你们是啥行为?”

母亲劈手就给他夺了回来,嘴里骂着:“你这条瞎馿!你啥人都敢踢腾?孩子当兵几年才回家一回,俺几家兑的面让他来坐会儿,叙叙旧情,吃点家常饭,这也错了?你是啥居心?今天你要当着大家的面说个小小虫叨米,要不,我饶不了你!”

大家听到院里的争吵声,都从屋里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皮馿。皮馿一时理屈词穷,低着头说:“算我没弄清情况还不行?”队长皮蛋可抓住理了:“没弄清情况就算了?毛主席说:‘不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你这是反对毛主席,破坏我国社会主义国防事业,你这是原则问题,你这是现行反革命行为,队委会要你写深刻的检查!”

皮蛋给皮馿扣大帽子,那真是小巫见大巫。因为皮馿才是大帽子专家。他知道,过去我无论给别人扣的帽子再大,上边也不予追究,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往往是不了了之。况且现在不兴辩论人了,只是嘴说说而已。所以,皮馿心里并不害怕。

他趁队委会的人都在场,怕失去研究的机会,就对皮蛋说:“检查我写。我是想,现有计工员给我作证,有一个事,算不算落后分子?……”

我怕他说偷西瓜的事,尽管他没偷成,但对我和小张师傅都有牵连,就赶紧截住他的话说:“现行反革命比落后分子更严重,要是前二年,早辩论起你了,现在的事我不给你作证,还不快走!”他见大家都烦他,脸上很不自在,怏怏地走了。

因为我不给皮馿作证,使他集四个落后分子名义为一身、挣四个人工分的企图成了泡影。他不但因此对我怀恨在心,而且对小张师傅百般刁难,迫使他工资也没敢要,偷偷地跑回了老家。

后来,我所在的生产队的队长换了一个又一个,这个计工员的职务从来就没有换,一直由我担着,直到生产队结束。

一个在校的初中生到高中生担任生产队的计工员,恐怕在淇县还为数不多,我算是其中之一。这期间,我熟练地掌握了打算盘的技术。分地时,我是分地小组的成员,参加了分地和几次土地调整。面对大包干以前一些生产队账目混乱的状况,公社成立了清财小组,我也是其中成员之一,先后理清了二十几个生产队混乱的账目。我的文化至今没有丢得,这都得益于皮馿最初对我的举荐,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十分感激他的。

2019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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